正文

矯詔征郡卒贛水血氣腥(4)

亭長小武 作者:史杰鵬


聽到他們的談話,小武心里暗笑,這個郭破胡,倒是個鯁直的漢子。當初我?guī)退较陆涣税税馘X給平陰縣廷,也算是沒看錯人,這人以后倒可以為我所用。他想到這里,苦笑了一下:“唉,還不知道這次能否保住性命,雖然斬獲了這么多的賊盜。的確,當今皇帝太老了,做事稀里糊涂,如果他一點不顧及我的功勞,命令將我處死也是可能的。”他嘆了口氣,望著遠處薄暮夕陽下的贛江,命令道:“好了,敲鐘?!?

眾兵士呼啦一聲圍攏了來。小武大叫道:“現在大家立即馳歸篁竹營。長史丞和佐吏回去清點人口,將傷亡和捕斬情況記錄到尺籍秦漢時代,軍隊登記功績的簿冊。,明日一早來都尉府上交。由都尉府掾吏發(fā)文,遞交長安丞相府和御史大夫寺。等詔書一下,即可論功行賞。”

兵士一陣歡呼,然后整理車駕,這行兵馬在盡情的殺戮之后,心滿意足地踏上了回程之路。夕陽照射在他們閃亮的甲胄上,和贛江粼粼的波光交相輝映,辨不出是鮮血,還是流螢。

都尉府的闕樓上,王德癱成一團,斜靠在欄桿上。剛才他完全靠著一口氣強自支撐,現在賊盜被殺得干干凈凈,他的精神陡然松懈下來,渾身的力氣立即煙消云散,像鼻涕蟲一樣癱軟。小武命令道:“把王明廷先扶進都尉府休息,叫醫(yī)工來。沒有受傷的縣吏,今晚就在這里宿營,不要回家了,明天一早起來,挖個大坑,把尸體掩埋起來,立個碑,宣揚一下王明廷擊斬群盜的功績?!?

眾縣吏也幾乎沒有站立的力氣了。他們搖搖晃晃地打起火把,有一小股沒有回去的郡兵在教他們搭帳篷,縣廷的小吏們在這些方面是不內行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剛才殺戮的戰(zhàn)場,現在只能看見一支支的火炬,照著尸橫遍地的風景。那些尸體大多沒有頭顱,因為擊斬他們的兵士將頭顱全部割下帶走了,要等到明天各人把自己的斬首級數登上了功勞簿后,才會把那些頭顱還回來。這些無頭的尸體橫七豎八地躺在那里,給現場平添了許多猙獰恐怖。殘疾可怕,不完整的尸體也照樣可怕,雖然這種殘缺對尸體本身來說已經毫無意義。

小武也基本上快要虛脫了,他隨便找了張床,一攤開四肢,就昏死過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醒來,天色還沒有完全大亮,雖然他很累,但也許意識里仍保留著難以言傳的興奮,所以睡得并不特別沉。他佩上劍,走出里門,外面的帳篷也很安靜,兵士們一個也沒醒。那些無頭的尸體們在熹微的晨光中,顯得異常慘白。他吸了口氣,似乎空氣中還蕩漾著濃厚的血腥氣息。但是他的心情還好,因為那些尸體似乎在給他憑空增加著信心,你不會死的,有了我們,你的皇帝一定會赦免你所有的罪的。他的眼前似乎有點幻覺,好像那些尸體們脖子上血肉模糊的斷裂處正在一張一合,代替著嘴巴的功用,在對他進行勸慰。小武爬上闕樓,坐了下來,闕樓很高,地上全是血跡和箭矢,是昨天賊盜射上來的。小武瞇著眼睛眺望遠處的贛江,清冷的涼風從江上吹來,帶著氤氳的水汽,鉆進人的脖子里,讓人有種說不出的愜意?!耙呀浛熘星锪??!毙∥渥匝宰哉Z地說,這時太陽漸漸地升了上來,清冷的江水有一半染上了紅色。小武舒心地伸了個懶腰,轉過身,爬下闕樓,往王德的住處走去。

“明廷,你還好吧。我們下一步該好好拷掠一下朱安世了?!毙∥湔f,“下吏相信,他背后一定有指使者。如果能拷問出來,我們就有可能免罪?!?

王德靠在枕頭上,有氣無力地說:“如果避過這劫,我寧愿封還官印。這個縣令我當不了,等到長安報文下來,我這條命還在,馬上上疏告病。現在的事,你干脆一起處理吧。你的確是天生的吏材,但愿皇帝陛下能領會你一番苦心?!?

“那好,明廷你好好養(yǎng)病,下吏就不打擾了?!毙∥涔笆指孓o。

他回過身子,走到院子里,嬰齊正在那里等著他,悄悄地說:“剛才都尉丞公孫都的妻子來了,要找君說話。我說你出去辦事了,讓她在縣廷等候。君是不是去看看,公孫君死得真慘,整個人都被朱安世這瘋子砍成了肉醬,我還不敢告訴她呢。只說尸體被暫時封存,等明日縣廷主持,一起發(fā)喪。”

小武哦了一聲,煩躁地說:“她來干什么,我聽說公孫都的叔叔是當朝丞相公孫賀。追捕朱安世的文書就是丞相府發(fā)下的。本來這類文書都要先經過御史大夫寺,因為公孫賀向皇帝陛下請求,以抓獲朱安世來換取他兒子的赦免。公孫敬聲原先官拜太仆,秩級中二千石,因為貪污被下廷尉獄,他等著抓獲朱安世來救命呢?!?

嬰齊喜道:“這是好事啊,現在沈君捕獲了朱安世,正好獻給公孫君侯,公孫君侯一定會很感激君的。他位高權重,只要他肯向皇帝陛下美言,請求赦免本縣丟失二千石長官和矯詔之罪,王明廷和君都應該會沒事。”

小武皺著眉頭:“嬰君,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事情恐怕沒有那么簡單?。课铱傆X得其中有不可解之處,公孫賀怎么可能有資格跟皇帝陛下談條件?真讓人百思不解?!?

他們邊說邊走到縣廷,一個女人和一個男子正等在那里。那女子三十多歲,滿臉橫肉,看見小武,她氣勢洶洶地說:“朱安世那狗賊在哪里?我要手刃了他,為我夫君報仇?!蹦莻€男子也上前一步,一副氣憤填膺的樣子:“我是公孫都的親同產弟弟公孫昌。請沈君帶我去見朱安世。我阿兄死得好慘?!?

小武臉色凝重:“二位請節(jié)哀。都尉丞君為國捐軀,下吏等都很難過,但是也不可意氣從事。朱安世此人可能牽涉了重大謀反陰謀,他又是皇帝陛下下詔名捕的重犯,我們現在不但不能傷害他,反而要好好保護。等到詔書下達,再檻車征往長安,讓皇帝陛下親自發(fā)落。大漢律令,檻車征召的犯人,如果路上有差錯,斬主管的官員。不過,過兩天我們可以作適當的審問,你們二位可以旁聽,只是不能帶刀劍進縣廷?!?

公孫昌當即變了臉色:“家叔乃是當今丞相葛繹侯公孫君侯,你知道不知道?他要一發(fā)怒,你這個小小的縣丞只怕要家破人亡。我勸你還是放聰明點,況且皇帝陛下下令逐捕朱安世這個狗賊,本來就是全權委托家叔辦理的,如果檻車征召,肯定也是丞相府下達文書,你看著辦吧。”

小武感覺心頭冒火,他深吸口氣,強笑著說:“那好,丞相府報文一到,下吏就請求王明廷讓君跟隨檻車,一起進京。反正二位也不會再待在豫章郡了,要護送都尉丞君的靈柩回長安的。不過……”他停頓了一下,欲言又止,終于憋出一句,“二位先請回,明日縣廷給高府君和公孫丞君發(fā)喪,你們也先去準備一下吧。”

四個人魚貫走出縣廷,還沒出院子,迎面又來了一個年輕女子,幾個仆從跟在她身后。公孫昌和公孫都的妻子望見她,不約而同地叫道:“邑君,你也來了?!蹦桥踊卮穑骸笆堑?,妾身特意來看望沈武君。多虧了他的果敢,才抓住了朱安世,還全殲了朱安世的徒黨和梅嶺群盜?!?

小武這才發(fā)現原來是靳莫如,趕忙施禮道:“高夫人也來了。都怪下吏辦事不力,死罪死罪?!?

靳莫如道:“沈君過謙了,妾身剛才收到家兄的書信,他還不知道豫章郡的變故。妾身準備回書告訴他,過些日子就回長安。如果押解朱安世的公務,沈君肯親自接手的話,我們倒是可以同路啊。去了長安,妾身帶你去見家父和家兄,也許他們能幫幫你。我知道你現在麻煩不少?!?

小武感激地說道:“有邑君從中出力,加上令尊靳君侯、令兄靳中丞關照,即便不成功,下吏魂歸九原,也要結草以報大恩?!?

公孫昌二人冷眼看著小武,奇怪地對靳莫如說:“邑君,你怎么還這么感激他?若不是他們守職不力,哪里會引來這么多群盜?現在都尉和丞屬都慘遭殺害,豫章郡治理不力的臭名將流播天下,他們這幫小吏,實在是死有余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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