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笑道:“沒什么意思。只是覺得有趣?!?
朱安世說:“有什么趣?你還有什么招數(shù),可以盡量使出來?!?
小武長嘆了一聲,語帶嫉妒地道:“沒什么招數(shù)。只是羨慕君,君的頭顱挺值錢的。雖然君被臣捕獲了,成了臣的囚犯。臣卻沒君這么高貴,這顆腦袋不會留到長安去斬。在南昌縣西市,隨便就像狗一樣斬掉了?!?
朱安世又恢復(fù)了笑容,驕傲地說:“那是自然。好歹我也在外面混了這么多年,當(dāng)年長安多少名公巨卿都以和老子交朋友為榮?。」珜O敬聲當(dāng)年跟在我屁股后面,追著我大哥長大哥短的叫喚,后來他靠著他父親的蔭庇,官做得很大,在我面前卻也不敢擺架子,從來都是讓我東向坐,他自己北向坐秦漢時代,以面朝東坐為尊,面朝北坐為卑。,給我斟酒侍候的?!?
“嗯,很好?!毙∥湔f,“君當(dāng)了人家這么多年的大兄,這回也應(yīng)該有所報答了。用腦袋救君的兄弟一命,也沒什么不應(yīng)該吧?!?
“你說什么?”朱安世道,“我是聽說他下獄了。可那是皇帝要找他們家的麻煩,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小武也假裝詫異地說:“咦,君真的不知道?臣這么賣力,不惜一切也不能放了君,原因就在這里啊。公孫君侯得到皇帝陛下同意,用君的命去換他兒子公孫敬聲的命。雖然公孫敬聲位列九卿,但是比起君這名震天下的大俠來說,倒也沒什么了不起。長安的公卿將相都說公孫君侯有眼光,懂得做交易。當(dāng)然皇帝陛下也高興,他要案治一個公孫敬聲的罪,的確也沒多大意思。但是如果能讓公孫君侯賣力,捕獲君這個心頭大患,還是覺得很值的。所以公孫君侯破例通過丞相府發(fā)下緝捕令,在天下各郡縣逐捕君。他還不惜動用了自己的上千家臣舍人,奔走全國,探聽君的行蹤。此外,他甚至私下傳告,如果有誰能捕獲朱安世,除了朝廷例行賞賜,愿從自己家產(chǎn)中再拿出千金作為饋贈。如果捕獲君的人愿意做官,他還可以負(fù)責(zé)保舉進(jìn)宮為郎中,侍候皇帝。千金,那可是一千萬錢,哪個豪杰不會動心???”
朱安世臉色發(fā)青:“這么看來,你這小牧豎要發(fā)財(cái)了。他媽的,原來如此,老子在廣陵的時候也奇怪,為什么平常通過御史大夫寺發(fā)的緝捕令,這次由丞相府下發(fā),原來是公孫賀那老豎子在搞鬼。幸好我為了完成一件大事的緣故,早早通告公孫敬聲,騙他說自己去了西域。否則憑我以前對他的信任,一定時時和他書信來往,那可能真活不到今天。公孫賀這老豎子當(dāng)真可惡!”
小武搖搖頭道:“原來公孫君侯一家這么無恥,這點(diǎn)倒真是萬萬沒想到。”他沉吟了一下,“朱大俠,臣很敬重君,也很同情君,很難過不能對君有所幫助。臣當(dāng)初不顧一切要捕斬君,并非為了發(fā)財(cái),只是為了活命。因?yàn)榉帕司家欢〞?;捕獲了君,多少還有一點(diǎn)希望。公孫君侯把君獻(xiàn)給皇帝陛下,肯定會為臣說好話。即便臣納金贖為庶人,有了公孫君侯那千金的賞錢,這輩子也可衣食無憂。況且,皇帝陛下一向喜愛敢于捕斬的官吏,說不定過幾年又重新起用臣去治理劇郡呢。這可不是沒有先例的,當(dāng)年張湯、杜周、減宣、義縱等名酷吏不就這樣起家至二千石,后來封侯拜相了嗎?”
朱安世將酒杯重重一頓,胸脯一起一伏,突然又仰天哈哈大笑起來,道:“這個算籌擺得真妙,想得太美。公孫賀那老豎子想用我的頸血去染紅他的車藩,簡直做他媽的清秋美夢。”他收住了笑容,陰沉沉地說,“嗯,我會讓他失望的--幸好我當(dāng)時多了個心眼?!?
小武也不悅地說:“君已經(jīng)成了階下囚,還肆無忌憚地?cái)[什么大俠的威風(fēng)?君知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按照漢家的老例,不管什么王侯將相,曾經(jīng)如何高車駟馬,從騎如云,也不管以前有多大的威風(fēng),可是進(jìn)了監(jiān)獄,那就什么威風(fēng)都擺不成了,獄吏就是你們的大父。當(dāng)年功高如蕭何、周勃,意氣如韓安國,在獄中還不是受到百般折辱。出去之后只能慨嘆,今日方知獄吏之貴也!漢家以律令治天下,獄事是天下之本,君現(xiàn)在討好討好我,還來得及??丛诰谴髠b的分上,我會讓他們好好待君,不毆辱君?!?
“哼,”朱安世不屑一顧地說,“等我到了長安,我會有辦法讓公孫賀那老小子好看??傊胗梦业哪X袋來換他兒子的腦袋,那是絕對做清秋美夢?!?
“哈哈,”現(xiàn)在是小武大笑了,“君還做什么美夢。君以為自己真能活著去長安?剛才我不過是戲弄君罷了,君你以為自己一個大俠的腦袋就了不起?真能比我一個小吏的腦袋值錢了?公孫君侯發(fā)送文書的時候有個副本,凡是捕獲朱安世的人,立即割下他的腦袋領(lǐng)賞?;畹牟灰灰赖??!?
朱安世大怒,發(fā)出尖厲凄惻的笑聲,“這狗賊心腸好不狠毒。枉我一直把他當(dāng)丈人行,尊為長輩。既然他不仁,也別怪我不義。我做人一向是恩怨分明?!彼蝗粍x住了笑聲,轉(zhuǎn)過頭來,冷冷說:“那么,你何不現(xiàn)在就斬下我的腦袋,去向公孫賀那狗賊領(lǐng)賞?”
小武道:“君問得好,臣以前曾經(jīng)說過,臣從幼年開始,聽說了很多俠客的故事,很佩服他們的為人。不過生于窮鄉(xiāng)僻壤,一直無緣親見,以為憾事。這次能見到朱大俠,實(shí)在幸何如之!加之剛才又聽君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對公孫君侯一家的行徑也頗為不滿,愈發(fā)佩服君剛強(qiáng)鯁直、重然諾、講義氣、輕生死的品格。所以……很躊躇啊?!?
朱安世臉色平和了:“雖然你說得比較虛偽,我還是有些高興。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小武又斟上一杯酒,遞給朱安世,道:“朱大俠果然爽快,君知道,天生烝民,秉性不齊,愛好各異。有的人愛錢,有的人愛官,有的人愛女人,還有的人就愛當(dāng)莊稼漢,愛好這東西是很要命的事。臣這人呢,就愛做官,極其喜歡體驗(yàn)百姓仰視時,胸中油然生出的那份榮譽(yù)感,那是萬金也換不來的。而且臣也有理想,希望自己能像蕭何、曹參那樣治理好一個國家,哪怕是一個郡,能使百姓豐衣足食。所以,公孫君侯那千金的賞錢,能給臣什么呢?哪怕臣自己補(bǔ)貼錢,臣也愿意做好一個縣令。臣想,朱大俠一定知道很多東西,足以讓臣放棄那筆賞錢,以達(dá)到繼續(xù)做官的愿望。”
朱安世輕輕嘆氣:“你的理想,哼……我年輕時也有過,不過你一定會失望的?!彼拖骂^沉默了一會兒,又道,“好,你給我一點(diǎn)時間,我再想想?!?
小武兩眼盯著朱安世,良久,嘆道:“好吧。不過希望君能快點(diǎn),君還記得自己斬殺的公孫都吧,他弟弟公孫昌對君恨之入骨,天天要求見君,恨不能馬上將君給磔了。我嚇唬他說,朱安世乃是皇帝陛下名捕的重犯,絕對要押往長安受審,敢于公報私仇者,則是廢格詔書。他們才暫時忍了。不過,既然公孫賀如此想要死的朱安世,總是有辦法的。對了,他為什么一定要死的朱安世呢?”
“哼,一定是他想殺人滅口吧?!敝彀彩篮吡艘宦?,“因?yàn)槲抑浪麄兲嗟募槭?,每一條都足以讓他族誅。”
“哦,”小武道,“那君還猶豫什么。君何不立刻告訴臣他們的陰事,如果級別足夠的話,臣可以請求征召郡兵保護(hù)檻車,押送君進(jìn)長安。這樣至少君一路上不會有危險了。”
朱安世嘆道:“好吧。我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公孫賀家的罪狀,就是伐盡終南山的竹子,也寫不完;砍盡褒斜谷的木頭,也不夠做刑具來械系他們一家人的。唉,沒想到,我和他兒子也算從小的交情,這回要看到他被誅連九族了?!?
小武喜道:“好,這里沒有旁人,臣即刻拿刀筆來,君慢慢寫,也許皇帝陛下見到君告奸之功,特詔赦免君也未可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