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遠接到的新任務是征訂明年的黨建刊物，收來的征訂款，處里可以留下百分之三十。其實這算是雜志社給的代辦經(jīng)費，用作農村組織工作處的招待費用和人員福利，應該差不多夠了。

這項工作很瑣碎，每天都得打電話催訂數(shù)，還得開收據(jù)收錢，所以都是由新來的人干。一干就是三個月，到年底了把錢送到省委組織部去，才算萬事大吉了。錢拿回后還得放到部里一部分，用來給全體干部春節(jié)搞福利。剩下的幾萬塊錢就留到處里的臨時賬戶里，由處長決定怎么用了。大多數(shù)吃飯的事處長都會找其他單位給結算了，盡量不花這個錢。錢大多都花在處里干部過年過節(jié)的購物上了，大家也不論多少，都拿得興高采烈。

天天打電話讓呂遠煩不勝煩，最要命的是，每天都有人拿著現(xiàn)金來交款，他每天下班前都得去市委旁邊的工商銀行存一次。盡管中央三令五申地發(fā)文件，強調不許往下強行攤派報紙雜志，可是有些地方要不通過安排的方式，刊物也很難到每個基層黨支部的手里，黨員學習的時候也就沒有什么參考資料了。所以，不少地方依然根據(jù)本地的實際情況，繼續(xù)做著這項工作，只不過在數(shù)量上略微減少了一些。

眼看三個月截止收款的日期就要到了，楊處長把呂遠叫到房間里，問他黨刊征訂工作的進度。呂遠說：“還有一個縣的訂數(shù)沒有報上來，錢也沒影兒呢?！?/p>

楊處長說：“不能等了，再過五天，就要給省里送上去了。你把手里收上來這些錢都存好，親自去跑一趟。對了，你可能和下邊的人不熟，你從處里選一個老同志陪你去，我同時也給他布置一篇有關農村基層黨組織建設的調查報告?！?/p>

呂遠回到辦公室，見屋里的人都出去了，只剩對面桌的孫德勝還叼著煙在電腦前面忙活呢，便用手指頭磕了磕桌子，小聲地說：“孫哥，我要到林安縣去一趟，處長讓我請一位熟悉情況的老同志陪我去，你愿意去嗎？”

孫德勝抬起頭說：“老弟，我真愿意陪你一塊兒去，可惜手頭的這篇處長講話明晚交稿，你讓我怎么脫身？除非老弟你出馬，今晚幫我寫完，明天大哥立刻陪你啟程。”

呂遠想：我到處里還沒摸著材料的邊兒呢，寫材料的思路根本就沒有。心里實在沒底，就對孫德勝說：“寫文章本來我是輕車熟路，可是領導講話我還真不會寫。別我糊弄完你，你糊弄不了處長，那可就壞了菜了。”

孫德勝說：“材料里領導講話是最好寫的了，我把收集好的數(shù)字和事例都給你，你就大膽地寫，明天上午我改一遍，交了差，咱倆中午吃完飯就管辦公室要車出發(fā)?！?/p>

呂遠說：“孫大哥，我熬個夜寫篇領導講話倒沒什么，可我告訴你個實底兒。這次去縣里我負責催款，活兒很簡單，不過處長要額外給你們布置一篇調查報告，說是我們上省里送款子的時候要發(fā)在黨建刊物上的?！?/p>

孫德勝一聽到這里，說：“老弟，你是真不了解你哥啊，我要是材料文章都寫得好，那副處長還能是黃詠春的嗎？即使弄不上副處長，我也早被派到縣里去當組織部部長、副部長的干活了。我這一輩子，最打怵的就是寫材料，可惜現(xiàn)在我這只鴨子被趕上了鍋臺，不會拽也得拽幾下。要不干脆我倆一塊兒寫，共同署名，也讓你小老弟‘耗子掀門簾——露那么一小手’?！?/p>

呂遠聽到這兒，心里有點興奮，因為念了四年大學中文系，除了在?？习l(fā)表過印成鉛字的幾首歪詩以外，也只有兩篇散文在公開出版的報刊上露過臉。但他又不能露出狂喜的表情，假裝為難地說：“我可是沒寫過這種東西，還得你孫大哥教教我。再說了，咱倆合寫稿件這件事，得你去跟處長打招呼。我自己去主動要求寫，萬一寫砸了，就不好了，讓處長以為我不知天高地厚，破車愛攬載?！?/p>

孫德勝一聽這話，把手里的云煙往兜里一揣，起身就走，邊走邊回頭說：“有你老弟這句話就成了，我現(xiàn)在就跟楊處長請示去。說心里話，老哥可能年底就要下派了，也需要發(fā)表幾篇文章，露露臉，造造聲勢。咱倆的組合，一定要堅持到你哥我順利下派才行啊?！?/p>

呂遠見這么順利就得到一個老同志的幫襯，也扭過脖子對孫德勝說：“那就一言為定。”

林安縣是個丘陵起伏的林業(yè)縣，依靠幾個省屬的大林業(yè)局為生，這些年隨著木材砍伐量的減少，日子過得是越來越窘迫了?，F(xiàn)在除了有一些間伐指標外，全縣都處于封山育林的狀態(tài)。幸虧有一個號稱國家三A級森林公園的燈漏湖還能在夏天招來一些游客，只靠山坡地上種的大苞米和山下很少一部分稻田，已經(jīng)不能支撐這個縣正常的財政開支了。

孫德勝領著呂遠開著部里給派的桑塔納，一路翻山越嶺來到林安縣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看著縣城的街邊到處都是霓虹閃爍的酒店，呂遠對孫德勝說：“都說林安縣窮，這飯館可是開得很火爆啊?！?/p>

“你看到的都是表面現(xiàn)象，等抽空我領你逛逛那條紅燈區(qū)，你就知道還有更紅火的地方。據(jù)說附近幾個縣的人喝完了酒，都來林安瀟灑，因為林安的縣委書記吳濤早就在全市公安干警大會上宣布，誰去紅燈區(qū)亂檢查，就扒誰的皮。所以，這里的紅燈區(qū)是咱們省最安全的紅燈區(qū)了，現(xiàn)在幾乎成了林安縣上繳稅費最多的地方了。”

呂遠在心里暗暗稱奇，心說：一個一把手，竟然要依靠操皮肉生涯的人們來維持所轄區(qū)域的正常運轉，這也算是奇聞了。但他并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