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來緣去
當(dāng)一個人陷入到感情的深潭里,眼中所有的風(fēng)物也隨之有情。那時候的納蘭容若,抬眉看到白云在說情,低首聞到清風(fēng)在說愛?;ú菘鞓返厣L,禽鳥無憂地飛翔,還有身邊每一個人都在幸福地生活。可是相思,卻也總是給人幸福的感傷,他們相愛,卻不能言說。一個是侯門公子,一個只是寄人籬下的表戚,青梅覺得她和冬郎表哥之間,始終隔著一種距離。這種距離讓她時時心痛,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只秋荷,盡管可以裝飾別人的流年,卻很輕易就會凋落。
容若只覺得青梅表妹對他若即若離、忽冷忽熱,每次和她在一起,又不知道該如何訴說心里的情懷。他將萬千心事柔情,盡付詞中,寫下一首《如夢令》。
正是轆轤金井,滿砌落花紅冷。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誰省,誰省,從此簟紋燈影。
他夜里悄讀《牡丹亭》,喜歡里面的錦詞芳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多么像他們!他所期待的愛情,就是和青梅表妹這樣溫柔的女子長相廝守。在這有山水的花園,有荷風(fēng)的別院,他們清樽對月,他填詞,她撫琴。就這樣在溫柔富貴的安穩(wěn)中過一生一世,不驚不擾,無憂無慮。
忘不了十七歲那年,他入太學(xué)讀書,青梅為他精心編了一個玉穗子,掛在他的腰間,清雅別致。那塊玉是納蘭世家相傳的翡翠鎖。容若要送給青梅表妹,說只有她配為他打開心靈的那把鎖,從此住進(jìn)他的心里,溫暖地相依。青梅明白,他們居住在同一個花園,這樣的情物又怎么可以收下。她只安靜地為他編了玉穗子,希望可以默默地相陪。
忘不了十八歲那年,他考中了舉人。明府花園,來了無數(shù)道喜的文武百官、王公子弟,納蘭容若周旋于那些人當(dāng)中,卻始終覓不見青梅表妹的身影。他借故離開,來到綠荷苑時,他看到那么一幅令他感動一生的畫面。午后的陽光溫暖而慵懶,院里的紫薇開花,彩蝶在花叢里酣睡,腳步也不能將它們驚醒。青梅坐在美人靠椅上,旁邊就是一口小小的荷池,水中的魚兒自在地嬉戲,殘荷若有若無地舒展著骨朵兒。
青梅身著一件綠羅裙衫,清新素雅,那么的安靜,安靜到她的世界容不下一株草木。她輕挽一個流云髻,斜插一支玉步搖。她低眉認(rèn)真地繡著花兒,腳下有一只潔白似雪的貓親密而臥,也被她的安靜感染,正幸福地打著盹兒。容若為她的靜美沉醉,緩緩走至她跟前,只見她如玉的手持著針線,絲絹上,一朵并蒂鮮妍地開著,開得不管不顧。她滿意地笑了,唇邊柔柔的,似一朵潔白的梨花。
她微微抬眉,和容若對視,心中暗暗驚嘆。今天的冬郎表哥,是這樣神氣漂亮。頎長的身材著一襲華服,似一團(tuán)璀璨絳紅的云,無比的高貴奪目,這美麗的云,就落在她身邊。他沒有問她為何不去宴席,因?yàn)樗?,那樣喧鬧的場合會驚擾她的安靜。她亦沒有問他為何會來到這冷寂的綠荷苑,因?yàn)樗龔膩矶级?,他喜歡繁華背后的清涼。他告訴她,他只想和她安靜地在一起,看水中的比目魚。她告訴他,她真的有些笨,這些年,她繡來繡去,只會繡并蒂蓮。
他們似乎還來不及好好相愛,來不及月下花前、耳鬢廝磨。容若還來不及對她許下三生的誓言,沒有給她無邊寵愛的幸福。而她,還沒有來得及學(xué)會繡上一雙鴛鴦,或是一對比目,就丟掉了手上的針線。許多人,雖有緣,終無分。明明相愛,卻總是會錯過,你來我往,我去你回,仿佛永遠(yuǎn)也不會疊合在一起。像是日落和日出,像是花開與花謝,彼此相連相息,卻永遠(yuǎn)不能同生共死。
很不幸,容若和他的表妹,終究還是做了有緣無分的人。沒有三生三世,連一生一世都沒有。他們居住的城墻里面,雖然鳥語花香、草木蔥蘢,但也摻雜了許多紛亂的人。不知是誰去告了密,或是他們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對彼此的好感和曖昧。他們的事,被納蘭明珠夫婦發(fā)現(xiàn)了,受到他們的反對。尤其是容若的母親,她固執(zhí)地認(rèn)為,一個自小父母雙亡的女孩子,無論品貌多么端莊,她都無法接受。因?yàn)槿萑羰敲髦榉驄D的長子,他的優(yōu)秀和出眾讓人仰視,是整個納蘭府的驕傲。作為母親的覺羅氏,不能允許任何人、任何事威脅到他的兒子,給他帶來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