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份牌女郎
“看看我們女兒的紅臉蛋,就像個南方的鄉(xiāng)下人?!备赣H抱怨著,看也不看擺在他面前的湯,“你就不能想點辦法嗎?”
媽媽望著爸爸,她能說什么呢?我的臉很漂亮,有人甚至?xí)f很美,但皮膚卻不像我的名字“珍珠”那般光潔。我動不動就臉紅。而且,太陽一曬臉就紅。打從我五歲那年起,母親就一直用珍珠霜擦我的臉和手臂,還在我早上喝的粥里摻入珍珠粉,為的是讓珍珠的美白精華沁入我的皮膚,卻沒一點用。此刻,我的臉就紅了,這正是父親最恨的。我往椅子里縮了縮。我一靠近父親就不由自主地往后縮,特別是他把目光從妹妹那里移到我身上時,就會縮得更厲害。我的個兒比父親高,他討厭這一點。我們一家住在上海,在這里,最高的轎車、最高的圍墻或最高的房子,都毫無疑問是身份的標(biāo)志;而我,個子雖高,卻無足輕重。
“她自以為聰明,”爸爸接著說。他穿著一身裁剪考究的西服,有幾縷頭發(fā)顯出了灰白色。他最近一直顯得焦躁不安,今晚情緒尤其不好??赡苁撬钕矚g的馬跑輸了,也可能是他擲骰子賭錢不順心,“其實她最缺的就是聰明!”
這是父親常常用來指責(zé)我的另一句話,是從說過“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孔夫子那里撿來的。人們叫我“書呆子”,即使在1937年,也沒人認(rèn)為這是一件好事。我雖聰明,卻不知道如何使自己免受父親的奚落。
大多數(shù)人家都是圍著一張沒有棱角的圓桌吃飯,全家人團團圓圓、和和美美。我們家用的是一張柚木方桌,而且每個人的位置永遠(yuǎn)都是固定的。父親挨著梅,兩人坐在桌子的同一側(cè),媽媽則坐在挨著梅的另一側(cè),這樣他們倆就能和梅一樣近。每一頓飯——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都在提醒我,自己不是父母的寵兒,也永遠(yuǎn)成不了父母的寵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