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沒有說葬禮后要去哪里？”梅問道，聲音微弱得像個小女孩。

媽媽搖搖頭，“也許他在找工作。也許他在賭博。也許他在和一個女人廝混?！?/p>

我腦中閃過其他的可能，我看著媽媽身旁的梅，知道她和我想的一樣：是不是父親遺棄了我們，留下妻兒來收拾這爛攤子？是不是青幫決定在最后期限到來前殺了爸爸，給我們一個警告？是不是防空炮火或彈片落地時正好擊中了他？

大約凌晨兩點鐘時，媽媽果決地拍拍大腿，“我們得去睡一會。如果你們爸爸不回來了——”她的聲音哽咽了。她深深吸了口氣，“如果他不回來了，我們還得照著我的計劃來。你爸爸家的族人會收留我們的?，F(xiàn)在我們是他們的人了。”

“但我們怎么才能到那里呢？我們沒有換到船票。”

媽媽臉上寫滿了絕望，她不假思索地說出一個主意，“我們可以去吳淞，那里離這里才十來里路。非得走路的時候，我也不是不能走。美孚石油公司在那里有個碼頭。你們有結(jié)婚證，他們或許會在去哪個城市的船上給我們留個位置。到了那里我們再往南走?！?/p>

“我覺得這樣不行?！蔽艺f，“石油公司憑什么幫我們？”

媽媽又冒出另一個點子，“我們找一艘小船，帶著我們沿著長江往上游走?！?/p>

“遇到日本鬼子怎么辦？”梅問道，“江上有很多日本人，連洋人都從內(nèi)陸跑到這里了?！?/p>

“我們可以北上天津，上了船再找出路。”媽媽又改了個主意，但這次她舉起一只手，示意我和妹妹不要插嘴，“我知道，小鬼子已經(jīng)到那里了。我們可以往東走，但那些地方又能撐多久不被占領(lǐng)呢？”她停下來，思量著。我像是鉆進(jìn)她腦中的一條蟲子，清楚地知道她正在比較著離開上海的各條路哪條更安全。最后，她身子前傾，低聲卻堅定地說：“我們往西南走，去大運河。我們一到那里就應(yīng)該能找到船，哪怕是舢板，什么都行。然后我們再往杭州走。到了杭州我們可以雇一條漁船帶我們?nèi)ハ愀刍驈V州。”她看看我，又看看梅，收回了目光，“你們說這樣行得通嗎？”

我頭暈?zāi)垦?，腦子里一團(tuán)亂麻，不清楚我們該怎么做。

梅低聲說道：“媽媽，謝謝您，謝謝您為我們想得這么周到?！?/p>

我們走進(jìn)家門，月光透過窗戶射進(jìn)來。我們跟媽媽道晚安時，她聲音都嘶啞了，然后她走進(jìn)自己的房間，關(guān)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