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村口的井,沒有被埋住,遠(yuǎn)遠(yuǎn)看見往上噴著蒸汽。小媳婦們都喜歡來井邊洗蘿卜,手泡在水里,不忍拿出來。
這家的老婆婆,穿得臃臃腫腫,手背上也戴了蹄形手套,在炕上搖紡車。貓兒蜷在身邊,頭尾相接,趕也趕不走。孩子們卻醒得早,趴在玻璃窗上往外看。玻璃上一層水汽,擦開一塊,看見院里的電線差不多指頭粗了:“奶奶,電線腫了?!薄澳鞘锹淞搜!蹦棠陶f?!澳悄阍诩徰﹩??線穗子也腫了?!?/p>
他們就跑到屋外去,張著嘴,讓雪花落進(jìn)去,但那雪還未到嘴里就化了。他們不怕冷,尤其是那兩只眼睛。他們互相抓著雪,丟在脖子里,大呼小叫。
一聲槍響,四野驚悸,陰崖上的冰錐震掉了幾個,嘩啦啦地在溝底碎了,一只金黃色的狐貍倒在雪地里,殷紅的血濺出一個扇形。冬天的狐皮毛質(zhì)最好,正是村里年輕人捕獵的時候。
麥苗在厚厚的雪下,葉子沒有長出來,也沒有死了去,根須隨著地氣往下掘進(jìn)。幾個老態(tài)龍鐘的農(nóng)民站在地邊,用手抓著雪,吱吱地捏個團(tuán)子,說:“好雪,好雪。冬不冷,夏不熱,五谷就不接了。”他們笑著、叫嚷著回去煨燒酒喝了。
雪還在下著,好大的雪。
一個人在雪地里默默地走著,觀賞著冬景。前腳踏出一個腳印,后腳抬起,腳印又被雪抹去。前無去者,后無來人,也覺得有些超塵,想起了一首詩,又道不出來。
“你在干什么?”一個聲音問道。
他回過頭來,一棵樹下靠著一個雪樁。他嚇了一跳,那雪樁動起來,雪從身上落下去,像蛻落掉的銹斑,是一個人。
“我在作詩?!彼f。
“你就是一首詩?!蹦莻€人說。
“你在干什么?”
“看綠。”
“綠在哪兒?”
“綠在樹枝上?!睒渖显鐩]有了葉子,一群小鳥棲在樹枝上,一動不動,是一樹會唱的綠葉。
“你還看到什么了?”
“太陽,太陽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