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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建國大學人工湖畔,常給人一種朦朧的感覺。林木沐浴在霞光里,水汽在綠樹叢中流淌,看書的大學生們時隱時現(xiàn)。李貴和張云岫都拿著一本書,漫步在夕陽余暉里,圍著栽植著垂柳和落葉松的湖堤走。李貴幾次想張口說話,一見張云岫不愛兜攬的樣子又欲言又止。張云岫還是忍住了,既是李貴主動約自己出來,不會是一言不發(fā)地散步吧?他有這個雅興嗎?
李貴尷尬地笑笑,突然冒出一句:“我知道,大家都看不起我?!边@從哪兒說起?張云岫說誰也沒看不起他呀。再往前走,張云岫看見白刃正坐在蒲草叢前邊看書,蒲棒已經(jīng)有三寸長了,抽出綠葉,像一根根香棒。張云岫便向他打了個招呼。
白刃也同李貴打招呼說:“這位同學好像姓李,也是你們班的吧?”
李貴忙說:“是,我叫李貴,你不認識我,你是學生自治會會長,我認識你?!?/p>
白刃笑笑說:“出來走走好,湖邊空氣多好啊?!边@純粹是敷衍了。他們二人又沿著湖邊往前走。
李貴說話的口氣有點自怨自艾:“大家也是該看不起我,我承認自己膽小,想大,大不起來呀!沒辦法,貧寒人家出身,沒見過世面,又沒有撐腰的,能進建大,知足了,恨不得天天燒高香,生怕有什么閃失?!?/p>
張云岫倒很寬厚,他安慰李貴:“你不必自責,各有各的活法,沒人怪你。我知道你只希望平平安安地混到卒業(yè),弄個縣長當,已是平步青云,都夠本了。”
張云岫字字句句都說到李貴心里去了。李貴不由得臉紅。上次鬧學潮,他一個人如同離群孤雁,他覺得對不住大家,他確實嚇壞了,不敢和他們一起絕食,怕失去好不容易獲得的天堂。但他畢竟是有羞恥感的讀書人,事后想來,總覺得沒臉見人,這只是與青本平進達成某種默契前的狀態(tài)?,F(xiàn)在,為了救父親,他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來見張云岫,李貴明白自己比游離正義抗爭之外更卑鄙。可他沒辦法,他只能在內(nèi)心里寬慰自己,就這一次,這是孝心??!
張云岫說:“膽小,怕惹事,這都可以理解,怎么做,是每個人的權利。但是有一點是不能忘的,我們是中國人,中國人不能失去中國人的尊嚴和良心。”
這話像一根鋼絲鞭狠狠地抽在李貴心上,心在滲血。他只能違心地贊嘆:“你說得對,真讓我無地自容!”他也信誓旦旦地表白,“下次再有這樣事,我第一個站出來,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痹趺绰?,張云岫都覺得他的話言不由衷,不得要領地斜了他一眼。
李貴見張云岫眼里藏著不信任的成分,就表白自己也是熱血青年,也不甘心當亡國奴,心底其實挺羨慕張云岫他們的。
張云岫忽然有幾分警惕了,他說:“我有什么可羨慕的,和你一樣,不也是亡國奴嗎?”
李貴進一步說:“可你們在抗爭。我心里有數(shù),大家背地里在干著大事……”
他所說的“大事”極其敏感,雙方都明白何所指,這游戲已經(jīng)接近危險指數(shù)了,張云岫不能承認,立刻打斷他:“這不是空穴來風嗎?有時候大家出于義憤,有些激昂言辭是不假,可沒聽說私下里有什么活動。進了建大都很用功,誰不想出人頭地?可不能憑臆測胡說呀!”
李貴很失落,這證明他還是不信任自己呀,其實,他嘴上不說,心里明白。最后李貴鼓起勇氣表態(tài):“我想好了,也想和先進青年一樣,加入到你們當中,這也是洗心革面??!
張云岫突然朗聲笑起來,笑得李貴有點發(fā)毛。張云岫說:“你可真能抬舉我,我可沒你那么敏銳,不知道建大校園里還有你說的這種事,依我看,都是各懷心腹事,各有各的小九九,你別再胡思亂想了?!贝箝T在李貴面前重重地被關死了,想不到張云岫這么不好對付,他好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