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暉拿著咬過一口的缽仔糕看她。
“我又沒說請你吃,你怎么隨便吃人家的東西?”搖光假裝生氣。
盛暉問:“那怎么辦?”
“你賠給我咯?!?/p>
“可是,我等下就要回家了?!笔熛肓讼?,認真地道,“我媽媽會做紅豆缽仔糕,下次我再來賠給你?!?/p>
哪有什么下次?幾乎每隔幾天就會有不同的叔叔阿姨光臨,有時也會帶上小孩子,但搖光很少看到他們會來第二次,也從來記不住他們的臉。
“誰知道你還會不會來?”
“我會來的?!?/p>
搖光忽然覺得沒趣,不再答理他。
盛暉也不做聲,兩人默默待了一陣子,便聽到李紅芬喊他們下樓,接著盛暉就被他父親帶走了。搖光站在院里看了一會兒,然后回去接著曬太陽。若不是后來盛暉真的跑來送缽仔糕,搖光或許會像對待其他小孩那樣很快就把他忘了。
學期末最后一天,搖光去學校拿期末成績單,堵車到得晚了,卻意外地聽到些關于她的悄悄話。柳芳菲是搖光最好的朋友,可她卻與別人一起議論她,非議她,甚至說她爸爸是壞人,賺的是壞錢!搖光忍不住沖進教室與她大吵一架,狠狠地撂下一句:“你等著,背叛我的人我不會讓她好過!”然后跑出來。
搖光失魂落魄地走到校門口,慢慢爬上車后座,用小手臂蓋住眼睛悶聲悶氣地哭了起來??删驮谶@一天,在搖光難過得哭倒在沙發(fā)上時,盛暉帶著缽仔糕來履行承諾了。
母親領著盛暉進來:“搖搖,小暉來看你了,這么大了還哭鼻子,小暉要笑話你了!”
搖光抹了抹眼淚,坐起來背過身去,小身板仍抽泣著。
“小暉啊,在這里陪著搖搖好嗎?阿姨出去和你爸爸談點事情。”母親分別摸了兩個孩子的頭,又將搖光抱在懷里哄了哄才帶門出去。
房間里安靜下來,有外人在旁,搖光感到難為情,終于不再抽泣。
“我?guī)Я死徸懈狻!笔煆纳砗蟮碾p肩包里掏出一個密封的飯盒,里面裝有五六枚紅豆缽仔糕,但因路上顛簸,有幾個都破口了。
搖光扁著嘴,從未見過這么難看的缽仔糕,忍不住問:“這還能吃嗎?”
盛暉不好意思地抿嘴:“這些是我自己做的?!?/p>
“你做的?”搖光驚訝地看著他。
“嗯,媽媽教我做的?!?/p>
“那,你蠻厲害的嘛!”搖光贊嘆。
盛暉停了停,忽然問:“你為什么哭?”
搖光看著這個真的來賠自己缽仔糕的男孩,思考了一會兒,悶悶地開口:“我問你,你有好朋友嗎?”
“有?!?/p>
“很要好嗎?”
“還可以?!?/p>
搖光輕哼一聲,慢悠悠地說:“表面上對你好,背地里不知多討厭你,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真心的朋友?!彼袂槔淇?,又帶著怨憤說出這句話,倒給人一種成熟的錯覺。
“你沒有朋友嗎?”盛暉一針見血。
搖光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我不需要朋友!你以為你的朋友就很真心嗎?那是因為你沒有聽見他們內心的想法!”
搖光胸腔起伏,小臉通紅,相較于她的激動,盛暉就顯得鎮(zhèn)定多了,他安靜地提議:“我們可以做朋友啊?!?/p>
搖光噎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誰要和你做朋友了?”
“你不愿意嗎?”
搖光不說話,剛才還渾身是刺的人忽然靦腆起來,她心情轉好,眼前有個人想要和她做朋友,并且這個人會做缽仔糕。搖光饒有興致地看著盛暉正試圖幫她解開打結的溜溜球,滿足地咬下一口缽仔糕。
那年暑假,盛暉父母常來搖光家做客,每次都帶上盛暉,幾乎整個假期一半的時間搖光都和盛暉待在一起。他們一同寫作業(yè),看童話書,也會一塊兒曬太陽,玩游戲機。盛暉性子隨和,與搖光相處融洽,兩人從未發(fā)生矛盾。有一次搖光心血來潮,硬纏著盛暉教她做紅豆缽仔糕,搗鼓了一上午,最后的成品仍舊差強人意,搖光有些沮喪,扔掉失敗的缽仔糕,轉眼就跑去看電影了,再沒提過做缽仔糕的事。
暑期快結束時,搖光被告知不必再去原來的學校了,她聽著母親喜上眉梢地描述將來的生活,腦子一片空白,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趕緊將這個消息告訴盛暉。
見到盛暉時,搖光幾乎是如離弦的箭一般沖過去,還沒開口,嘴就扁了幾下,兩行淚從眼眶滑落。
“怎么了?”盛暉將她拉到一旁。
搖光細細啜泣,將母親的話告訴他,說到后來啜泣聲逐漸加大,最后干脆嗚嗚地哭出聲來。
盛暉沉默地站著,伸手輕輕擦她臉上的淚。
“法國有多遠?”他問。
搖光哽咽著搖頭。
“沒關系,不是有飛機嗎?坐飛機應該很快的。”盛暉低聲說。
“你會坐飛機去看我嗎?”搖光仰起臉問他。
盛暉不做聲,搖光也沉默,她覺得問這種話的自己真傻,盛暉也只是小孩子,他和自己一樣無法左右長輩們的決定,他怎么可能坐飛機去看自己呢。
“我會給你寫信。”盛暉堅定地說,一如他曾答應要賠她缽仔糕一樣。
“寫信……”搖光猶豫地看他,“可是法國那么遠,你寫的信我能收到嗎?”
“能收到,再遠的國家也能互相通信?!?/p>
搖光仍舊止不住哭泣:“可是,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盛暉勉強吸了吸鼻子,轉開視線:“你什么時候走?”
搖光告訴他時間,是一個迫在眉睫的日子。
“這么快?!笔煹袜暗綍r候我去送你?!?/p>
搖光從未想過盛暉會失約,直到離開的時間到了,父親在車里摁著喇叭催促,她才意識到盛暉可能不會來了,她死死地扒住房門不松手,哭著懇請母親再等等。她求得累了,哭著哭著竟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jīng)在飛機上了,她躺在母親懷里,身上披著父親的外套。母親見她醒來,柔聲勸慰:“餓了吧?起來吃些東西。”
搖光輕輕點頭,不再哭鬧。飽餐過后,她不再提起盛暉,冷靜下來的搖光感到自己被欺騙了,對盛暉只剩下深深的責怪與失望。人生漫漫,這段孩童時期的短暫友誼很快被搖光拋諸腦后,直到多年后重遇,她才明白,當年盛暉失約,是因為他正遭受一場巨大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