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他無法親自過去。光想到看見亞歷山大·康克林死去的那張臉，他就快承受不住了。

他坐在地下室工作坊的一張凳子上，這里的空間小而封閉，抽屜、小壁櫥全都擺放得非常整齊，簡直是自成一個世界，這地方連他妻子——還有孩子在家時——都禁止進入。

他的妻子馬德琳從敞開的地下室門口探頭進來?！翱聽柼?，電話?！彼S意地說。

他從木盒中拿出一只士兵的手臂，仔細研究著。他的頭很大，但額頭上長而濃密的白發(fā)讓他看起來很睿智，甚至像個預(yù)言家。他的淡藍色眼珠就像以前那樣計算著，但嘴角的皺紋卻加深了，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要永遠板著面孔似的。

“柯爾特，你聽到我說的嗎？”

“我又沒聾。”士兵手臂的手指微彎成杯狀，仿佛正準備伸手抓取某種無以名狀的東西。

“唔，你到底要不要接？”馬德琳說。

“不管我接不接，都不干你屁事！”他憤怒地喊，“你現(xiàn)在就上床睡覺行不行？”過了一會兒，他便聽見地下室的門關(guān)上了。這種時候，為什么她就不能讓他好好靜一靜？他惱怒地想。結(jié)婚三十年了，你還以為她會懂。

他把注意力放回士兵身上，將手臂接上軀干，對好角度。這就是他在遇到無法控制的情況時，最常做的事。他像是扮演上帝，買下這些玩具士兵，切成一段一段的，然后再重新接起來，把他們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只有在這個他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世界，他才能真正控制每個人與每件事。

電話依然機械式地響著，他咬著牙，好像這種聲音正磨蝕著他。他跟亞歷山大還年輕時，兩人曾一起做了多少大事！在俄羅斯的任務(wù)差點讓他們進了路比揚卡Lubyanka，前蘇聯(lián)秘密警察KGB的總部。；他們滲透了柏林圍墻，從史塔西Staasi，前東德秘密警察總部。救出秘密探員；他們還曾在維也納一間安全的屋子內(nèi)，審問一名蘇聯(lián)秘密警察的背叛者，后來發(fā)現(xiàn)他是個雙面諜。在長期線民伯恩德死后，他們告訴他妻子會好好照顧伯恩德的孩子狄特，帶他回到美國，讓他念完大學(xué)。他們說到做到，而且他們的慷慨也有了回報。狄特再也沒回去找他母親，后來還加入中情局，當(dāng)了好幾年的科技司司長，直到后來在一起摩托車車禍中喪命。

以前那段日子哪里去了？伯恩德死了，接著是狄特——現(xiàn)在則是亞歷山大。為什么那些事件現(xiàn)在全變成他記憶里的小點？毫無疑問，時間和責(zé)任嚴重侵蝕了他。他已經(jīng)是個老人，雖然擁有更多的權(quán)力，但昨日那些勇敢的行為，以及他跟亞歷山大支配秘密世界、改變國家命運的熱情，全都燒成灰，再也回不來了。

他握拳捶得玩具士兵嚴重受損。最后，他終于拿起話筒。

“喂，馬丁?！?/p>

林卓斯馬上聽出他聲音里的疲困?！澳氵€好吧，長官？”

“不，我他媽的一點也不好！”這就是他要的，他想發(fā)泄自己的憤怒與挫折，“在這種情況下，我怎么可能覺得好過？”

“我很遺憾，長官?！?/p>

“不，你一點也不，”他刻薄地說，“不可能，你根本不懂?！彼粗鴦倓偳脡牡氖勘?，腦中想著過去那些光榮時刻。“你要干什么？”

“你說要報告最新的任務(wù)進度，長官。”

“我有說嗎？”他摸著頭，“嗯，我想有吧。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在康克林車道上的第三輛車，是大衛(wèi)·韋伯的?！?/p>

他敏銳地聽出林卓斯的語氣。“可是？”

“可是韋伯不見了?！?/p>

“當(dāng)然?！?/p>

“他一定曾在這里。我們讓警犬聞過他車上的味道，它們發(fā)現(xiàn)他之后便一路跟到樹林中，可是到一條河中便追丟了?！?/p>

他閉上眼睛。亞歷山大·康克林和莫瑞·潘諾夫被射殺，杰森·伯恩失蹤，而且再過五天，本世紀最重要的反恐高峰會就要舉行。他聳聳肩。他憎恨這些尚未解決的零星問題，但最恨的還是國安顧問蘿貝塔·艾隆佐·歐蒂茲?！白鲞^彈道比對和法醫(yī)勘驗了嗎？”

“報告明天早上才會出來，”林卓斯說，“這是我能力所及了?！?/p>

“一直到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跟其他執(zhí)法單位——”

“我已經(jīng)解決他們的問題了，案子是我們的?！?/p>

局長嘆了口氣。他欣賞副局長的主動，但他不喜歡說話被打斷。“繼續(xù)追查?！彼拄?shù)卣f道，接著便掛上電話。

有好長一段時間，他只盯著桌上那只木盒，聽著屋子發(fā)出的老人般的呼吸聲。木板發(fā)出吱嘎聲，就像老朋友說話的聲音。馬德琳一定在為她自己泡杯熱可可，這是她睡前的習(xí)慣。他聽見鄰居小狗的吠叫，不知為什么，他覺得那聲音里帶著悲傷與失望。最后，他伸手進木盒拿了一個內(nèi)戰(zhàn)時期士兵的軀干；他要造一個新的士兵。4

“從你的臉上看來，想必是發(fā)生車禍了吧?！苯芸恕P瑞說。

“也不算，只是爆胎而已，”伯恩一派輕松地回答，“可是我沒有備胎，而且走路時又不知道絆到什么東西——我想應(yīng)該是樹根吧，害我跌到河里?！彼隽藗€不以為然的手勢，“我的動作其實不怎么協(xié)調(diào)。”

“歡迎你加入我的行列。”凱瑞說。他的身材高大而瘦削，但卻有雙下巴，而且腰部脂肪也很多?！坝幸淮挝依掀沤形矣孟赐霗C，結(jié)果我倒了一大堆洗衣粉進去。天哪，你應(yīng)該看看那團亂的！”他善良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