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福龍

清晨去早市，遇到一個賣土豆的，價格是市場價格，土豆卻長得有些特別：不是圓頭圓腦的一塊，而是一大一小的兩塊緊連在一起，連成了8字形，像一個有頭有身軀的小娃娃。我問小販，這種土豆不好吃，怎么和別的土豆賣一樣的價錢？小販驚訝地看著我，你怎么知道不好吃？

我當然知道不好吃。多年前，我就是一個種土豆的，也曾多次種出過這種土豆。土豆長成8字形，往往是經(jīng)歷了這樣的過程：你在地里種下土豆秧子，接著土豆就發(fā)芽、出苗、生長、開花，然后在地下結(jié)出果實?？删驮陂L勢正旺的時候，與干旱遭遇了。沒有水的滋潤，還怎么長？看著看著，土豆的葉子黃了，頭也低了，就要干枯而死了。這時，忽然來雨了，沒幾天，土豆就恢復了生機，繼續(xù)茁壯生長。而它的果實，遭遇干旱之前長出的果實，終究沒能繼續(xù)正常地生長，而是在果實之外又長出了果實。原來的果實，就成了輸送營養(yǎng)的管道。長到最后，就成了兩個緊連著的圓塊———后來長出的那塊，和其他土豆沒什么區(qū)別；早先長出的，卻像被水浸泡過很長時間一樣，吃起來口感很差，沒有一點土豆味。8字形，是一個標志，標志著土豆在生長中經(jīng)歷過大坎坷。雖然它最終經(jīng)受住了生死考驗，但它那塊受過難的果實，還是不能吃的。

和這塊因為受過難，所以不能吃的土豆一樣，許多人的身上，也有隱秘的、不可觸動的地方。這是一種記錄，記錄著成長中受過的某些刺激或傷害。

有一位同事，性格很不錯，待人也寬厚，但就是有一點，如果有誰無意中說他是農(nóng)民，他就會不由自主地發(fā)怒，漲紅了臉，大聲地爭辯。據(jù)這位同事說，上學時他不怎么努力，成績很差，父親就領著他下地干重活，在他累得實在不行的時候，對他怒吼道，不好好讀書，將來就還是農(nóng)民，就要學會干這樣的活！后來，他發(fā)奮讀書，終于考上了大學。擺脫農(nóng)民身份的同時，他對那些瞧不起農(nóng)民的人非常厭惡———往前數(shù)多少年，有幾個人不是農(nóng)民！

一位朋友買了新房，興高采烈地召集一幫人慶賀。酒桌上，朋友大發(fā)感慨，說，畢業(yè)了，掙錢了，到了該回報父母的時候了，可還沒來得及孝敬，又給他們添麻煩了。自己買這套新房，父母出了不少錢。如果沒有父母幫忙，自己是買不起的。正說著，一位很要好的同事猛地站起來，情緒激動地說，你的父母有什么了不起，我的父母才是最好的。接著就絮叨開來。一時間，四座皆驚，場面非常尷尬，誰也想不明白，這位同事平日表現(xiàn)很正常，今天怎么會這樣？后來，我那朋友才了解到，他這位同事在少年時，曾經(jīng)因為家庭條件不如對方優(yōu)越，被人不止一次地嘲笑過。家庭，成了同事心中一個解不開的結(jié)。朋友和他的同事是同一天到單位的，兩人的工資待遇都一樣，如今朋友買了新房，同事還沒買。當朋友說起買房是靠父母資助的時候，在同事的潛意識里，就覺得是在嘲諷他，嘲諷他的父母沒能力資助他買房，所以一時沖動，表現(xiàn)異常。

很多的人，都是受過難的“土豆”，都有“不好吃”的那一部分。懂得了這一點，做人才能更厚道，對人才能更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