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禺

小方子，你不能再玩了，爸爸心里真著急。這么大歲數(shù)，不用功寫作，還不能 “迷”在創(chuàng)作里，將來如何得了？我以為人活著總要有一點比較可

以自豪的內(nèi)在的理想，萬不能總想著有趣好玩之事，要對爸爸說真話，要苦用功。必須一面寫作，一面爭取多從真實生活中找素材，積累素材。素材要記下來，一句話，一個人物，一點小故事，分門別類地記。日后要拿出來看，要想。不然記過的東西也等于白記。每晚回家不能創(chuàng)作時，就把一天的材料用心寫下來，訂成一本。你最好買個活頁本，這樣更方便。

方子，我不是說要你做個苦行僧，但必須有志氣，你喜歡干的事情看準了，就要堅持下去。為自己選擇了的道路去苦干。

———１９８１年１０月９日

我以為人生只此一次，不悟出自己活著的使命則一事無成，勢必痛悔為何早不覺悟，到了一定年齡便知這是真理。

這幾年，我要追回已逝的時間，再寫點東西，不然我情愿不活下去。爸爸僅靠年輕時寫了那一點東西維持精神上的生活，實在不行。但創(chuàng)作真是極艱苦的勞作，時常費日日夜夜的時間寫的那一點東西，一遇到走不通想不通的關(guān)，又得返工重寫。一部稿子不知要改多少遍。當然真有一個結(jié)實的大綱與思想，寫下去只是費時間，倒不會氣餒。

最近讀了《貝多芬傳》，這位偉大的人激勵我。我不得不寫作，即便寫成一堆廢紙，我也是得寫，不然便不是活人。

———１９８２年２月９日

我一生都有這樣的感覺，人這個東西是非常復雜的，又是非常寶貴的。人，還是極應(yīng)當把他搞清楚的。無論做任何事情，寫作，做學問，如果把

人搞不清楚，看不明白，這終究是一個極大的遺憾。

愛因斯坦說 “熱愛是最好的老師”。他說自己一生的成就都得益于此。我想加一句：“著迷是最好的朋友?！?希望你能真正在創(chuàng)作中得到平靜快樂的心情。

———１９８２年６月１０日

天才是 “牛勁”，是日以繼夜的苦干精神。你要觀察，體會身邊的一切事物、人物，寫出他們，完全無誤，寫出他們的神態(tài)、風趣和生動的語言。不斷看見，覺察出來，那些崇高的靈魂在文字間怎樣閃光的。必須有真正的思想。沒有思想便不成其為人，更何況一個作家。其實向往著光明的思想才能使人寫出好東西來。卑污的靈魂是寫不出真正讓人稱贊的東西的。

生活中往往有許多印象、許多憧憬，總是等寫到節(jié)骨眼兒就冒出來了。要我說明白是不可能的，現(xiàn)在不可能，寫的時候也不可能。

———１９８３年７月１３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