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順軍飛梯登城，太監(jiān)曹化淳大開彰義門而降。頃刻間，外城內(nèi)城都被攻破。崇禎急回乾清宮，召集他的三個兒子，命他們化裝出逃，說：“你們?nèi)f一得以保全，將來為父母報仇，不要忘記我今日的教訓(xùn)！”兒子們跑了，崇禎逼皇后周氏自縊，手刃其妃子、公主數(shù)人，領(lǐng)著十幾個太監(jiān)，持槍執(zhí)斧出逃。無奈諸門緊閉，堅不可啟，插翅難飛，只得折回乾清宮。熬過了平生最漫長的夜晚，崇禎帝于十九日晨親自鳴鐘，還想召集百官，應(yīng)者竟無一人。這時陪在他身邊的，只有一個太監(jiān)王承恩。宮外殺聲震天，皇上卻是形只影單。崇禎帝爬上內(nèi)苑煤山，尋了一棵海棠樹，自縊殉國。太監(jiān)王承恩也同皇帝相對自縊，算是盡了臣節(jié)。崇禎死前在衣襟上寫下遺詔，痛言“諸臣之誤朕也！”開國二百七十多年的明朝，官吏太多而惡習(xí)日積，皇帝早已使不動他們了。這一年，崇禎三十三歲，做了十七年皇帝。

也就在這天，李自成從正陽門入城。李闖王比崇禎大五歲，時正三十八歲。京城居民設(shè)立香案，上書“大順永昌”四字，夾道恭迎大順軍。只是不知這套把戲是大順軍脅迫的，還是明朝舊官鼓動的，或是居民們自發(fā)的。五天之后，那位不肯為南遷之事吭聲的明朝原大學(xué)士陳演，率明朝三千多文武故官，具表勸李自成做皇帝。勸進是中國自古讀書人最內(nèi)行的手藝，不勸一個人當(dāng)皇帝哪有他們的官做！因承天門沒有打開，陳演等人眾露坐通宵，可見這班二臣的忠心誠心！三千多人席地而坐，場面該是何等壯觀！李自成卻在擺譜，直到午后才露面。他這時還講客氣，不著急當(dāng)皇帝。陳演之流歸附免罪而擁戴有功，明降官被留作京官的共三百多人，派到外地做官的共四百多人。這些幫忙把明朝葬送了的舊官，又高高興興做大順的官了。

一只黃雀候在關(guān)外多年了。三月十六日，大順軍剛剛逼近昌平，清廷得訊，立即下令，修整軍器，儲糧秣馬，進討之期定于四月初。果然到了四月上旬舉兵時機成熟，似乎天下棋局都是清廷親手謀劃的。初八日，順治皇帝在盛京篤恭殿賜多爾袞大將軍印，命他“代統(tǒng)大軍，往定中原”，并命諸王、貝勒、貝子、公、大臣等，“事大將軍當(dāng)如事朕，同心協(xié)力，以圖進取?！倍酄栃栃〕绲澮粴q，時年三十二歲。但是，誰想在中國這塊土地上做皇帝，總得先把道理說清楚了。清朝的大學(xué)士范文程便上書說道理：明朝亡于闖逆，“如秦失其鹿，楚漢爭之，是我非與明朝爭，實與流寇爭也。”恰好這時故明平西伯吳三桂向清朝請兵剿賊，多爾袞西進中原更是順理成章。這位攝政王在給吳三桂的回信中說：“予聞流寇攻陷京師，明主慘亡，不勝發(fā)指！用是率仁義之師，沉舟破釜，誓不返旌，期必滅賊，出民水火。”清朝其實憋足了勁要與明朝爭天下，只是等待機會而已。

李自成滿以為成就了帝業(yè)，多爾袞卻視他若無物。明降將洪承疇深諳流寇習(xí)性，進言多爾袞：大順軍“今得京城，財足志驕，已無固志。一旦聞我軍至，必焚其宮殿府庫，遁而西行?！庇浀美钭猿蓜傔M京城那天，抽箭三只去其鐵鏃，朝軍后連發(fā)三矢，立下軍令：“軍兵入城，有敢傷一人者斬！”又貼出榜文：“大師臨城，秋毫無犯，敢掠民財者，即磔之?！币苍缬忻裰{說：“吃他娘，穿他娘，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笨蛇M城沒幾天，三月二十三日，大順軍便逮捕明勛戚、大臣、文武百官八百多人逼繳贓銀，限大學(xué)士交銀十萬兩，部院官及錦衣者七萬兩，科道官五萬兩到三萬兩，翰林萬兩，部屬以下千兩。派去外地的大順官員也向大戶追贓助餉，很多地方都是“一邑紛如沸釜，大家茫無恒業(yè)?！?大順軍暫不向平民百姓要錢，只因他們身上早沒油水了。流寇不要窮人出錢，只要他們出命。饑寒百姓越多，流寇兵源越廣。京城內(nèi)外一片恐慌，明朝舊官卻仍在勸進，表中稱李自成：“比堯舜而多武功，邁湯武而無慚德?！瘪R屁拍得漫無邊際。

果如洪承疇所料，李自成以其所謂追贓之銀大行分賞，將校每人百兩，士卒每人十兩，布十二丈。諸將帥則各據(jù)高門大院，又得賞金銀珠寶及宮女，終日歌舞飲宴。將帥夢入溫柔富貴之鄉(xiāng)而不醒，士卒腰纏既富則生鄉(xiāng)井之思而無勇。不準(zhǔn)搶掠民財也只是紙上文章，屢有士卒借助餉之名索逼平民。燕京民眾曾設(shè)香案恭迎闖王，哪知迎來大順更陷水火。李自成進城僅僅二十二天，聞得吳三桂揮師復(fù)仇，就急急的想退據(jù)陜西。這個米脂農(nóng)民的志向并不比他下面的嘍羅高出多少，四月初十日聽說吳部東來，就對左右說：“陜，吾之故鄉(xiāng)也，富貴必歸故鄉(xiāng)，即十燕京未足易一西安！”第二日，急忙召工匠熔所得金銀器皿鑄成大錠，征用騾馬運往陜西。十二日，李自成率軍親征吳三桂，打算邊打邊退到陜西老家去。李自成出征之前殺了故明勛戚大臣六十多人，那位露立通宵恭迎闖王的陳演大學(xué)士也掉了腦袋。陳演這個二臣雖然做得吃虧，但其辱其禍卻是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