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高尚的生活(1)

領導干部人文讀本 作者:高敬


○〔英〕羅?素

羅素(1872—1970),二十世紀英國哲學家、數(shù)學家、邏輯學家、歷史學家,也是上世紀西方最著名、影響最大的學者和和平主義社會活動家之一,羅素也被認為是與弗雷格、維特根斯坦和懷特海一同創(chuàng)建了分析哲學。他與懷特海合著的《數(shù)學原理》對邏輯學、數(shù)學、集合論、語言學和分析哲學有著巨大影響。1950年,羅素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以表彰其“多樣且重要的作品,持續(xù)不斷的追求人道主義理想和思想自由”。

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時代曾對高尚的生活有許多不同的概念。這種分歧在某種程度上可以通過辯論來克服,當人們?yōu)檫_到某一目標而在手段上發(fā)生分歧的時候,有人認為監(jiān)獄是阻止犯罪的良好方法,有人卻堅信教育的效果更好。像這類分歧,只要有充分的證據就可以解決。有些分歧卻無法用這種方法來檢驗。托爾斯泰譴責一切戰(zhàn)爭,有人卻堅信士兵為正義而戰(zhàn)的生活是十分崇高的。這里就可能包含著關于目的的真正分歧。贊美士兵的人通常部分認為懲罰罪犯本身就是件好事;托爾斯泰卻不這么看。這類問題靠爭論是解決不了的。因此,我證明我自己關于高尚生活的觀點正確無誤;我只能闡明自己的觀點,并希望盡可能多的人同意我的觀點。我的觀點是:

高尚的生活是受愛激勵并由知識導引的生活。

知識和愛都是能無限延伸的;因而,不管生活得多么高尚,總還能想象出更高尚的生活來。沒有知識的愛與沒有愛的知識,都不可能產生高尚的生活。在中世紀,當瘟疫在一個國家出現(xiàn)的時候,圣徒們就勸百姓集合在教堂里祈求上帝拯救,結果是傳染病在哀求的擁擠人群中非常迅速地傳布。這是愛缺乏知識的例證。上次戰(zhàn)爭為我們提供了知識沒有愛的例證。這兩種情況的結果都是大規(guī)模的死亡。

雖然愛與知識都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在某種意義上,愛是更基本的,因為它會引導智慧的人尋求知識,以便找到如何為自己所愛的人造福的方法。要是人們喪失了智慧,就會滿足于相信別人所說的一切,不管他們如何純真仁慈,可能還會造成危害。醫(yī)學也許為我說的意思提供了最好的例證。對病人來講,一位能干的醫(yī)生要比最忠實的朋友更為有用,醫(yī)學知識的發(fā)展于社會的健康要比盲目無知的慈善事業(yè)作用更大。但即使在這里,如果不是有錢的人并想得到科學發(fā)明的好處,那么仁慈的因素仍是必要的。

愛是一個會有多種情感的詞,我有意選用這個詞是想把情感一并包括在內。我現(xiàn)在論及的是作為情感的愛,因為依我看,“講原則的愛”是不純真的——這種愛是在兩個極端之間的游移:一方面,純粹是冥想中的愉快;另一方面,純粹是仁慈。說到無生物,則只有愉快的意思;我們不可能對風景畫或奏鳴曲產生仁慈。這種類型的享受想必就是藝術的源泉。愛在非常年幼的孩子身上一般表現(xiàn)得比成人更為強烈,因為成人往往用功利主義的眼光看待事物,愛在我們對待人類的感情中起著很大的作用,單純把人作為美學冥想的對象來考慮時,有些人富于魅力,有些人卻截然相反。    愛的另一極端是純粹的仁慈。有些人犧牲自己的生命去幫助麻風病人;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感到的愛不具有美的愉快因素。父母的愛照例伴隨著對孩子容貌的愉快,但是在完全不存在這種愉快時,愛卻依然十分強烈。如果把母親對病孩的關心稱為“仁慈”,就有點滑稽了,因為我們習慣于用“仁慈”這個詞描寫一種十有八九是欺騙性的蒼白的感情。然而,卻又很難另外找到適當?shù)脑~來表達這種為他人謀福利的愿望。事實上,這種愿望在父母感情中要多么強烈就有多么強烈。在其他情況下,這種愿就差得很遠了;一切利他主義的感情確實像是父母之愛的外溢,或者有時是父母之愛的升華。因為缺乏更為適當?shù)脑~,我以后就稱這種感情為“仁慈”。但是我要說清楚,我說的是一種感情,而不是一條原則,而且并不包含任何平時常和這個詞聯(lián)在一起的那種優(yōu)越感?!巴椤边@個詞只部分地表達了我的含義,而遺漏了我所要包含的能動因素。

最充實的愛是愉快與良好的愿望這兩種因素不可分割的結合。父母喜愛美麗而有成就的子女,就把這兩種因素結合起來了;最美好的性愛也是這樣。但是在性愛中,只有愛情萬無一失地獨占時才有仁慈的地位,否則妒忌就會摧毀它,也許事實上加強了冥想的愉快。沒有良好的愿望,愉快也許是殘酷的;沒有愉快,良好愿望則容易冷酷而近于傲慢。希望被人愛的人,總希望成為包含這兩種因素的愛的對象,除非是像嬰兒與重病患者那樣極端虛弱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仁慈可能是他們惟一所要求的。與此相反,極為有力的人物更需要的是贊賞而不是仁慈,這就是當權者和傾國美人的心理狀態(tài)。我們只是根據自己感覺到需要幫助的程度或受到傷害的危險而要求別人有不同程度的良好愿望。這至少像是環(huán)境的生物邏輯,但對生活來說卻是不十分真實的。為了逃避孤獨的感覺以便被人“了解”,我們才希望得到鐘愛。這是同情的問題,而不單純是仁慈的問題;能用鐘愛使我們滿足的人,不但要對我們有良好的愿望,還要知道我們的幸福寓于何處。但是這屬于高尚生活的另一因素,就是知識。

在完美的世界中,每個人都會是別人最充實的愛的對象,這種愛是由愉快、仁慈以及相互了解不可分割地交織起來的。但這并不是說,在現(xiàn)實世界中,我們碰到一切人都應該設法對他們具有這些感情。對許多人我們是不會感到怕,因為他們令人厭惡;假如我們硬要違背自己的天性,從他們身上找到美的東西,那就只會削弱我們對自己認為美的東西的敏感。再說,在人類之外還有跳蚤、臭蟲和虱子。我們只有像那個古舟子那樣過艱難困苦的日子以后,方能在注視這些生物時感到愉快。有些圣徒確實把它們稱作“上帝的珍珠”,但是他們感到愉快的是有機會炫耀他們自己的神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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