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舷窗,深邃而幽藍的天空下,可以想象飛機正在穿越五大湖,橫跨東西非洲,一定很高,一定很險,一定很美。
與陳舊的機身相比,機艙卻是干凈而整潔的,肯尼亞航空的服務在非洲一直有口皆碑。若柔手持紅色登機小木牌,找到一個靠近舷窗的位子坐下來。早已過了票面確定的起飛時間,卻仍然有零零散散的旅客不斷緩步到來。曾經見識過成都機場連黃牛都悠閑地踏著細碎的步伐與飛機深情凝望的場景,沒想到在離開這個上帝最寵愛的大陸數年,人們的生活仍然是享譽全球的、習慣性的慵懶與散漫。幾乎所有的洲際航班,均像極了行駛于城郊的公共客車,因為不能守時的非洲人而永遠晚點。
冗長的等待,睡意早已浸染了若柔的眼角,混沌地聽著乘客的喧鬧聲。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等到了一陣劇烈的顛簸,空乘微笑地抱歉著路況的不平整。伴隨著舷窗外緩慢打開的機翼,低頭看到只有一張票面的聯程機票仍握緊在手中,手寫的塞拉里昂躍入眼簾。這似曾相識的字節(jié)排序,瞬間喚醒了她遙遠的記憶。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是幼年時好奇于經營珠寶的母親為何一直拒絕鉆石。后來漸漸知道,正是這價值連城的鉆石交易造就了非洲大陸綿延不斷的戰(zhàn)爭。
這個位于西非西南端的獅子山國,更有一種充斥著血腥的奢華,這是冷兵器的搏斗以及殺人兵團的地方。這個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卻有著全球最多的鉆石資源。每年的雨季過后,鉆石在雨水沖刷下裸露在礦脈,有簡單的機械即可以采拾。正是這唾手可得的璀璨,導致每一顆鉆石后面皆隱約著非正常交易中黑人礦工鮮紅的血液及冤死的靈魂,從而帶給這個國家長久的魔鬼般的噩夢。
夜幕的降臨,空乘已經開啟了休息燈,協助乘客將座椅靠背放下準備入睡。微弱的光暈灑下來一片安靜。若柔亦調撥著身體內的針線,試圖將內心白晝般的喧囂嘈雜逐次熄滅。透過舷窗,看著深邃而幽藍的天空,可以想象飛機正在穿越五大湖,橫跨東西非,一定很高,一定很險,一定很美。她摸索著身邊的記事本,閉上眼睛勾勒著他的名字,蒼勁的筆觸遠沒有往日的章法,只是無奈著似乎要將身體里的想念傾瀉。
很難準確地表達想一個人的時候,關于他的一切是以怎樣的方式透徹地占據若柔的思維,只感覺一種痛苦與幸福的糅合交融在一起,絲絲縷縷拉扯著她細弱的靈魂,僅有的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思想也被吞噬得無處藏匿,無處可尋,最終慢慢地消失殆盡。只有發(fā)呆,只有等待。睜開眼睛,借助于微弱的光線,淡藍的記事本已布滿了雜亂的線條,劃出無數條傷痕。隨手翻閱,頁面右上角紅色的字體躍過她的眼簾:
二零零七年八月十日 七夕
哦,七夕!深吸一口氣,這一天是中國古老神話里牛郎織女一年一度鵲橋相會的日子,被譽為中國的情人節(jié),同二月十四日一起平分國人的愛情寓言。也許是佳節(jié)催生情愫,遙想距今半年的西元情人節(jié),幸福的感覺竟輾轉而來。記得那天本喻曾拉著若柔的手,穿越他的家鄉(xiāng)大街小巷,尋找他的小學、中學、大學,直到最終精疲力竭的若柔被偶然閃過眼角的珠寶店留住步伐。
“本喻,你看,你看!”若柔轉動著左手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他先是不解地盯著她,而后會意地笑了笑,拉著若柔跑進去。晶瑩璀璨閃耀著恒遠的鉆石,鑲嵌在多變的幾何造型中,隨著照射的角度不同,嬉戲于光影之間。那個下午,本喻扶若柔坐下來,仔細挑選。只是與他飽滿的熱情相對應的卻是若柔的心不在焉。
“怎么了,若柔,你不喜歡?”
“不是?!?/p>
“那是什么?”
若柔已經感覺到了服務生投射過來的火辣辣的殷切,逃也似地拉著他的手走出來:“本喻,我要一個軟金線戒?!?/p>
“噢,不喜歡鉆飾?”
“嗯,黃金的柔軟會消除最初稍有的不適,伴隨我手指的變化而最終熨帖,就像愛情。可鉆飾不會,過硬的切割只會劃傷我?!?/p>
他深情地看著她,隨后牽著她的手走過一家又一家珠寶行。很顯然這個城市并沒有她想要的唯一,其實這個結果早已在若柔的預期中??粗难凵瘢羧嵊幸饩镏煊谜{侃的眼神看著他,直到他的眼睛漸漸明亮起來:“對不起,若柔,下個情人節(jié)一定送你?!?/p>
“好啊,不過本喻,再過十年的情人節(jié),你還要記得送我靛藍寶石,像海一樣深邃的靛藍寶石。在希臘傳說中,藍寶石是海神為了取悅于自己深愛的情人,在天使面前祈求了三天,于是人間得見?!?/p>
“嗯,好。”
“等再過十年,還要記得給我紅寶石噢?!妒ソ浥f約》中講它是上帝創(chuàng)造的堅貞、瑰麗、清澈、華姿的第一愛情寶石,我要你給我,連同愛情一起?!?/p>
“好,好。”
“再過十年,五十歲的時候,五十歲的時候……”
“五十歲的時候什么呢?”
“珍珠吧!等我年紀大了,你仍然愛著我,那就送我珍珠吧!正因為珍珠寓意的人老珠黃,反而成為東南亞一直推崇的恒久不變的愛情信物呢!”
“嗯,若柔,無論時間如果改變,我一直會喜歡你?!?/p>
“本喻!”
“我愛你,若柔。等你老了,我想我會愛上細數你眼角皺紋的浪漫?!?/p>
若柔輕輕地撫摸著手指,閉上眼睛仍然可以準確地感覺到他的體溫。曾經的細語柔情過去了那么久,他們一直都沒有等到為彼此帶上那枚軟金的線戒來箍住一生的愛情??墒侨羧嶂溃瑹o論如何,這份至死不渝的愛情早已箍住了她的內心,以致她堅定地幸福于夢里幾回默默的許諾。那就是任何境地,她的靈魂都會因為愛著他而感受到愉悅。
當飛機經過三個城市的中轉,終于到達弗里敦時,已是第三天的午后。剛下飛機,已感覺有一陣熱浪撲面而來。隆吉機場很小,超出想象的破舊,甚至沒有臺北舊式火車站的氣派。持槍的士兵張揚著冷酷,裹著一種讓人憋悶的窒息感。辦理出關手續(xù)時,方發(fā)覺塞拉里昂早已取消了落地簽證。若柔知道想要順利通關,更依賴于海關官員的心情。她忐忒著緊張,將十美金塞在護照中一起遞過去,膽戰(zhàn)心驚地揣測著工作人員豐富多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