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進退維谷

張浩發(fā)動車，徑直帶我們回酒店。一路上我都在回想剛才普通抽血點里看到的情形，還有接診大廳里護士對那對農(nóng)村夫婦的呵斥。今天也算開眼界了，這些東西在以前的象牙塔里是根本沒機會看到的。這是什么世道啊，我心想。再一次的，我有了罵人的沖動。

到了酒店的房間，張浩把帶來的一只保溫桶放到我面前。

“烏雞湯，你李姐知道你今天要抽血，特地關(guān)照我熬的，補補身子?！睆埡普f。

“什么啊，不就抽點血嗎，值得你們這樣關(guān)照嗎？”我說。

“他熬的湯很好的，與五星級的大廚有一拼，不信你嘗嘗。”李云說。

一種莫名的不知所措或者說是受寵若驚的感覺涌上我的心頭。

李云幫著打開桶蓋，一股香味便撲鼻而來。她用小碗倒了一碗遞到我手上說：“保證味道錯不了，你喝喝看?！?/p>

我接過碗說：“我怎么好意思一個人喝呢？你們也來一點啊?！?/p>

“我啊？”李云說，“我都喝了十年了。他今天是招待你的，你就別客氣了?！?/p>

我實在不想喝，更不想當(dāng)著別人的面一個人喝。但礙于盛情難卻，還是將一小碗雞湯喝了。

“味道確實不錯?！蔽艺f。

“不說難喝就好?！睆埡普f，“剩下的放這，你想喝的時候就在微波爐里熱一下再喝。你可一定要喝完噢，我可是花了幾小時熬的?！?/p>

“您費心了，真的謝謝你?！蔽艺f。

“不客氣，應(yīng)該的?！闭f著張浩抬手看了看表后，接著又說，“周小姐，中午飯你一個人在酒店吃吧，我和你李姐還有事，就不能陪你了。”

“你們請便吧，我這么大的人了，用不著你們費心，我知道你們很忙的?！蔽艺f。

李云湊到我耳邊小聲說：“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就是請醫(yī)院的吳主任吃頓飯，平時大家都忙沒有時間，今天正好都有空。雖然南京那邊的王克強站長都打點好了，但我們也得意思一下。要么你也一起去吧？大家認(rèn)識一下也好，手術(shù)要她做呢?！?/p>

我忙說：“千萬別叫我，說實在的，我就怕和生人一起吃飯?！?/p>

張浩說：“就別難為她了，我們走吧?！?/p>

“那好吧，我們?nèi)チ?。”李云說著，親昵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你們?nèi)グ?。”我說。

“你可千萬要記著到餐廳吃飯，別忘了啊。”臨出門時，張浩吩咐我。

“知道了，謝謝你?！蔽艺f。

下午，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一看號碼，是南京打來的。我心想，是哪個南京的同學(xué)換號碼了嗎？接通后，對方告訴我，她是南京的那家電子公司，有意向聘用我，要我明天去他們那面試。

我很疑惑地問：“明天？面試？！”

對方很肯定地回答我：“是啊，明天！”

“你們怎么搞到現(xiàn)在才來通知？”我不免有些窩火，幾乎是對著電話喊了起來。

“篩選有一個過程，你是不是找到工作了？”對方問。

“噢，不是。我想知道面試通過的概率大約有多少？”

“九成吧，其實我們已經(jīng)基本上決定錄用你了，面試只是過過場，除非你自己不想做?！?/p>

“噢，知道了，謝謝你。”

放下電話，我陷入沉思。終于有單位肯接收我，我也終于找到工作了?？墒俏覅s高興不起來。這個電話怎么不早來呢，如果早幾天接到這個電話我肯定就不會來上海。真是天意弄人，我想。

我正想得入神，電話又響了，這回是座機，李云打來的。她問我吃飯沒有，我本沒吃，一點胃口沒有，但我告訴她我吃過了。她說她一會就過來陪我，我說不用了，你忙你的。她說反正她沒事，我說真的不用，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聽我這么說，她就沒有再堅持，只是告訴我出去前別忘了喝那份雞湯。

其實我根本就沒想出去，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我得好好想一想該何去何從。我坐在房間的寫字臺前，不停地想著回去還是留下，留下還是回去？

回去當(dāng)然好，不用做這種見不得人的事，現(xiàn)在回去，我還是原來的我，一點變化也沒有?？墒腔厝チ司鸵馕吨ミ@么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協(xié)議規(guī)定的加上李云承諾的，可是一筆很可觀的數(shù)字，夠我父母辛苦一輩子的數(shù)字。再說現(xiàn)在回去怎么對得起人家啊，怎么向他們交代呢？還有回去了萬一那家電子公司不要我了怎么辦??？人家只說是面試，又沒說一定會錄用我。

那么留下？留下就是看得見的結(jié)局，我將做一個未婚的、不是母親的母親，從此告別天真無邪的少女時代，我的身體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將是別人生兒育女的工具，別人的孩子會在我的身體里孕育長大直至出生，我的一生都要為此付出代價。以前之所以決定做這件事，還有個不是理由的理由支撐著，那是因為找不到工作，實在沒有辦法?，F(xiàn)在工作有望，這個理由就不復(fù)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