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走得很慢,下午4點才到長春。天已冷了,行人很少。有一些穿美國軍服的人在街上若無其事地走著,可能是六十軍的起義人員?!八奈辶憋堭^開張了,但是還有不少的商號沒有恢復(fù)營業(yè),顯得有些蕭條。我看到有些建筑掛著紅旗,今天是11月12日孫中山的誕辰。也許是為了紀(jì)念孫中山吧。
卡車把我們拉進長春警察局。只有20多天哪,昨天座上客,今日階下囚。心里十分難過。
我們被領(lǐng)到一座又破又小的紅樓里。這個小樓靠大街,沒有圍墻,街上的行人看得很清楚。樓上的窗戶門都沒有了,幾個木匠正在修理。
天快黑了,一個戰(zhàn)士提了一桶苞米粥,一桶白菜燉土豆。他把我們領(lǐng)到一個鋪地板的屋子。那屋的窗戶玻璃破了幾塊,地板上鋪了一個破席子,墻上還有日本式的壁櫥。我吃了一碗飯、半碗菜,便放下不吃了。到9點鐘,我們大家就躺在地板上入睡了。我睡在墻壁上的櫥柜里。大家誰也不愿意說話,內(nèi)心都在考慮自己的問題。到這兒怎么辦?第二天我被領(lǐng)到一個小弄堂里的空屋子,屋內(nèi)有一個講壇,二尺來高,木頭做的,可以當(dāng)床也可以當(dāng)?shù)首?。一個徒手的戰(zhàn)士在這個小弄堂里來回走著。我往對門的小屋子一看,原來是尚傳道,長春市長。他穿了一件藍色棉袍,拿著一厚本書在那看著。他見到我馬上打招呼。我對戰(zhàn)士說:“紙煙沒有了,請給我買幾盒煙?!鄙袀鞯缆劼暠憬o我送過來一盒紙煙,一盒火柴。我問尚傳道還有誰來了,他說:“王煥斌(吉林教育廳廳長)在我隔壁,岳希文(吉林省黨部書記長)在你的隔壁,我斜對門的那位是警察局的,不認識?!?/p>
我把門打開,假作吐痰的樣子,往門外一走,往左一看,看見了警察局的那個人,是左炎,警察局督察處調(diào)查股股長,我的學(xué)生。我回到屋子仔細一想,這個弄堂里的幾個人,是長春各機關(guān)的典型,尚傳道是政府領(lǐng)導(dǎo),岳希文是國民黨干部,王煥斌是三青團吉林負責(zé)人之一,我是軍統(tǒng)特務(wù)的主要分子,都是反動派的主要人物,很危險。把我與那七個人隔開,說明我比他們更重要。
晚上我這屋沒有燈,只從門玻璃射進一些走廊的電燈光。我在屋內(nèi)往來地踱著。7點鐘來了一個戰(zhàn)士,把我的行李、毯子一齊抱走,什么也沒有講。這是干什么?過了20分鐘又給我送回來,并叫我跟他走。走進一個屋子進行登記,姓名、年齡、籍貫等。這時過來一個紅臉膛的人,有三四十歲,滿臉皺紋。他叫我脫衣服檢查,并把我皮鞋上的帶子,扎褲子的皮帶都留下了。我明白了,這是看守所。昨天想到長春住什么招待所都成泡影,現(xiàn)在我是一個犯人了。
我住的這個屋子是洋灰地,地下有個大窟窿。我往下一看,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團被服線,我拿出來一條,有一丈多長,有用,保留起來,我把被服線偷偷放在飯包里了。
過了不久,尚傳道、岳希文、王煥斌和我搬到了小紅樓。我被指定住一個小屋子,屋里放著一個木架子,上邊有個草墊子,日本人叫“他她蜜”,是我的床。我往四周一看,墻上有個小洞,我趕緊把藏在褲兜的被服線取出來,塞進了這個小洞。
起床,睡覺沒人管,第二天早上到吃飯的時候才起來。不洗臉,也不洗手,下床就盛飯,是很稀的高粱米粥。湯多米少,一碗豆腐渣吃不飽。我看王煥斌他們也吃這樣的飯。他們吃飯時都要求盛飯的戰(zhàn)士:“給我一點干的?!睉?zhàn)士回答:“都一樣,沒有干的?!?/p>
一天午后,我正躺在床上睡覺,突然進來一個挎手槍的戰(zhàn)士,他叫我起床。我隨他出了小紅樓,過了辦公大樓,進了局長室。寫字臺后面坐著一個40歲的干部,臉有些蒼白,他示意我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這個人很沉穩(wěn),看了看我,問:“你叫關(guān)夢齡嗎?”
“是的?!?/p>
“從吉林到這多少天了?”
“12日到的,有半個月了。”
這位是什么人?我要明白一下,不然說話不方便。與中級干部談話是一種方式,與高級干部談話又是一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