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的除夕,在長春度過,那晚上,因為逮捕政治犯龐靜,一夜沒有離開督察處,直到第二天,初一下午才出去吃飯。為了反人民沒有過除夕。
今年的春節(jié),我在公安局看守所度過,失去了自由,一切也談不到了。1950年的春節(jié)在哪兒過都是問題。不敢多想,前途異常暗淡。
我把督察處歷次殺人的地方繪了一張圖,并且把活埋長春大學(xué)學(xué)生王恩孚等二人的地方一并繪圖交給了政府。接著又寫軍統(tǒng)局華北與西北區(qū)的材料。東西好壞可以比較,我交待的材料可以從其他特務(wù)的材料中得到證明。
在情緒安靜下來的時候我也看了一些書,一些經(jīng)典著作的書。開始看不進(jìn)去,日子久了,也能看了。有的詞句我還要背誦,以備將來好引用。小說也看了幾本,不過是當(dāng)著消遣看的。
過了春節(jié),看守所內(nèi)的空氣有些緊張。一天晚上,張看守長拿著幾個鎖吊,釘在我們這幾個單房的門上。過去是沒有的。呵,現(xiàn)在要鎖門!同時到我的屋子,把玻璃窗釘死。這一釘玻璃窗我的心更難受了,不僅僅是不通空氣了,而是要對我加強管制了。但有趣的是,他這一釘窗戶倒為我解決了一個問題,在我剛到這屋的時候窗外有一個紙條,寫著“小心……”我認(rèn)為是對我“小心看守”,今天晚上因為釘窗戶,這張紙條掉下來了,我一看是“小心玻璃!”
門上鎖、窗戶釘死。天氣逐漸的暖和,屋里悶熱,渾身發(fā)癢。不能洗澡,只在春節(jié)的時候推了一個禿頭,別的什么也談不到。我在黃昏的時分站在玻璃窗前,自己小聲地念著:
這無盡的歲月,
無期的徒刑,
回憶過去,感到異常的惆悵;
瞻望未來,充滿了痛苦與失望。
恐懼與悲傷,
縈繞在我的心房,
許多的問題無法去想……
我想起許多死去的親友,有的做過大官,是榜上有名的人物,可是一死了之。人生百年不過一死,我這算什么呢?兩眼一閉,萬事皆休。我想到應(yīng)該自殺,藏在墻里的那條被服線可以幫我“上天堂”。但是又想,現(xiàn)在還看不出共產(chǎn)黨要殺我。那么到看出來的時候來得及嗎?每天考慮怎么死,這樣的日子是最痛苦的。
在2月底的一個晚上,大約有10點鐘的樣子,我剛睡下,張看守長來了。他把我推醒,叫我拿東西,穿好衣服。我很驚訝,我沒有拿東西,我拿出一支紙煙,取出火柴點燃,我對張看守長說:“沒有關(guān)系,我知道有這么一天,一點也不使我意外,希望來個痛快!”過去東北槍斃土匪時,土匪花錢給監(jiān)斬的人,求他執(zhí)刑時,不用炸子,用一般子彈,把頭部穿個眼,不至把腦袋炸碎。所以土匪臨死前都說:“朋友,來個痛快!”
張看守長也沒有聽明白我的話,說:“沒關(guān)系,快點吧!”我把東西收拾起來說:“算了吧,這些東西我不要了!”“拿著吧,你不要行李,怎么睡覺?”
我聽還睡覺!便趕忙把東西包好,跟著他下樓了。
到了樓下的最里邊的一個監(jiān)號。一進(jìn)屋,尿桶的臊味,屋內(nèi)的臭味驟然撲鼻而來,使人作嘔。屋內(nèi)有四五個人,都睡著了。看守的戰(zhàn)士在鐵欄桿外邊喊:“把他們推一推,就睡在那吧。”
我把行李一放,沒有怎么整理就躺下了。心情非常緊張,這是要加嚴(yán)了,痛苦的日子開始了。墻角放著一個尿桶,十分難聞,說不定還要長久的聞下去。我為什么到這個屋子來呢?我坦白得不好?有沒交待的被別人揭發(fā)了?我藏了武器?翻來覆去地亂想,天亮才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睛。剛一合眼,就喊起床,什么起床?都睡在地板上。大家從地板上爬起來,把被子一疊,坐在屁股下面,不洗臉,也不漱口。這屋共有六個人,有幾個人直看我,似乎認(rèn)識,但我不認(rèn)識他們。看守的戰(zhàn)士用命令的口氣說:“不準(zhǔn)說話,誰要說話,就處分誰!”
坐了半點鐘的樣子,門外響起飯桶的聲音。我的肚子也餓了。一個戰(zhàn)士送進(jìn)來一個飯桶,高粱米飯泡在白菜湯里。六個鐵碗,六雙筷子。有的不是筷子,是木棍、樹枝。由我們這屋的那個高個接過來,把飯桶放在地板中央。六個人圍著飯桶,每人拿一個飯碗,拿一雙筷子,用碗到飯桶里去舀飯,一個人一碗,我舀了多半碗。他們吃得很多,我只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看守戰(zhàn)士認(rèn)識我,在鐵欄桿外邊問我:“你吃了多少?”我還沒有來得及答話,另一個同屋的犯人搶先說:“他吃了半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