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在看守所換了衣服,吸了幾支煙,口袋里有意留下一些紙煙的沫子,一看就知道是新進來的犯人。看守把門打開,說:“你們不準(zhǔn)講話,要是講話,就處分你們!”
我坐下之后,“咳”了一聲,搖了搖頭,又把頭低下,使他們注意我。這樣沉靜了一大會。吃晚飯了,發(fā)碗,發(fā)筷子,他們給我舀飯,這時候說話了,他們問我貴姓,我說:“卜鳳林?!彼麄冋f:“唉喲!老也沒見面,想不到在這碰上了!”
我又問了他們的姓名,他們都一一告訴我了,有三個姓楊的,一個叫楊興元,是一個小學(xué)校的校長;楊玉亭是公主嶺的二流子,又開小買賣,又種地;楊森大地主的兒子;另一個是23歲的石占山,他父親開買賣,他跟著楊玉亭搞建軍,想要當(dāng)反動派的官。四個人說得一樣。我一想,要造成離間形勢,才能套出真實口供。他們對我說:“你派老胡找我們,我們沒有答應(yīng)。說你與周鐵航認(rèn)識畢澤宇,隊伍便成立起來了。但是沒有經(jīng)費,我們還沒動手就被捕了。我們見過周鐵航,就是沒見過你?!?/p>
第三天,郭股長提我出去,我說:“這幾個家伙都是官迷,想當(dāng)反動派的接收大員,所以計劃建立軍隊。他們也不知道畢澤宇是什么樣的人,只聽說是軍統(tǒng)的大特務(wù),吉林省參議會議長。畢澤宇抗日是六十九軍軍長,1948年是哈爾濱市市長。這個軍隊就是以畢澤宇的名義搞的。”
郭股長問:“畢澤宇能派人在長春建軍嗎?”
“我看不能,他在1948年冬,北京解放前逃到臺灣的,他不會再派人搞建軍。他雖然是軍統(tǒng),但不是基干,戴笠對他不好。在長春的這些活動,不一定是畢澤宇布置的?!?/p>
“周鐵航、卜鳳林建軍是肯定的,是誰布置的,那又是一回事。這幾個人怎么說的?”
“他們說的都是在我沒到這個屋之前編好的。現(xiàn)在把他們一離間,就能套出實話?!蔽医ㄗh先提楊興元審訊,然后叫楊興元拿支筆回監(jiān)房寫材料。他們這些人都是沒念過多少書的,他們一定多心,我從旁一煽動,他們各懷心事,就能暴露出內(nèi)中隱情。”
我回來之后,便提走了楊興元。
他走后,楊玉亭問我:“方才過堂怎么樣?”
“我咬定牙關(guān),什么也沒說。要給我戴腳鐐,我一想,戴什么我也不能出賣這些朋友。叫我回來反省,一半天再談話?!?/p>
“卜先生是好樣的。”
“打官司嘛,寧可自己受委屈,也絕不能叫朋友跟著受連累,我看楊興元這個人……”
“人家是念書的,心眼多?!?/p>
“我看這個人還不錯,大家都是打官司,都要顧整體。只顧自己出去,叫別人住監(jiān)獄,那不夠跑腿的,也不夠義氣?!?/p>
又談了一些閑話,楊興元回來了。他手里拿著紙和鋼筆,坐下來,一聲也不吱。大家看了他一眼,楊玉亭問他過堂怎么樣?他說:“沒問什么,叫我寫材料。”
我給楊玉亭遞了一個眼色,示意不要問。過了一會,楊興元拿筆寫起材料,寫了幾個鐘頭還沒寫完。我在楊玉亭耳邊小聲地說:“寫這么多,可夠嗆!楊興元有學(xué)問哪?!?/p>
吃完晚飯,我坐到楊興元的身旁,與他談一些過堂的話,我對他說:“我什么也沒有承認(rèn),大概是你們承認(rèn)了。不然,怎么知道我派老胡找你們?咳,真糟糕!”
談了一些,我又坐回原處。我左邊是楊玉亭,右邊是楊森,我對楊森說:“楊興元這個人了不起,他能先出去。心眼多?!蔽矣洲D(zhuǎn)過頭對楊玉亭說:“一樣坦白,要爭取主動,要當(dāng)原告,當(dāng)被告就沒有意思了。打官司,沒有文化,自己又不能寫,不能不吃虧。”
“楊興元寫的什么?”楊玉亭沉不住氣了。
“我沒有看清楚,大致是他不想搞建軍是你們先搞的,他是被動的。我看不十分清楚?!?/p>
第二天,楊興元又被提去審訊。他一走出去,楊玉亭說:“我看咱們這幾個人早晚都叫楊興元出賣了。咱們斗心眼斗不過人家,白天晚上寫,寫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