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過后我們都回到了長春公安局。
一天,郭科長與大家談了一會兒,又單獨把我留下。他問我:“尚傳道⑤寫了三百頁的材料,是誰叫寫的?”
“是我啟發(fā)他寫的。我的意思是,他到了公安局就吃小灶,什么罪惡也沒有交待,應該自動的寫一些材料,爭取進步?!?/p>
“難道我們沒有圖書目錄嗎?他寫了一些圖書目錄!他讀過這本書,讀過那本書,這樣體會,那樣體會——賣弄自己的學問呢!一點罪他也沒談。這樣的人給他機會反省,他也不認識自己。與你們差得很遠。以后再不要啟發(fā)他了,等他自己慢慢的認識吧?!?/p>
在伊通時,我對尚傳道說:“政府人員對你一貫很客氣,從不談話,也不找你,可是你也不找政府,這樣下去不好。應寫材料,請求談話,交待問題,坦白罪惡,不這樣主動的爭取是不行的。每天只看一些書,寫些日記,那是消極的。應當積極。”
于是尚傳道聽了我的話寫了一篇三百頁的材料,名為“四十回憶”。主要是解放后,他讀了一些經(jīng)典著作的體會,摘引了許多毛主席的話,及馬列主義的書名。寫完給我看了一下,我感到他的認識太差,自以為是,但是畢竟是寫出來了,我說可以,他就呈給了政府。結(jié)果受到了郭科長的批評。尚傳道一直不知道這件事,還以為自己這份材料寫得很好呢,其實不很好,或者很不好。
接著郭科長又布置我到圓樓樓上的四號監(jiān)房去做工作。
有一天段克文⑥來了,他穿著一個黑布破棉袍,戴一個古銅色的舊氈帽,腳上戴一副鐐子。我曾在長春見過他一面,那是1948年夏天,在長春督察處處長張國卿家中。我與他點了點頭,沒有談什么話就走了。雖有一面的會見,我沒有忘記他,他可能忘記我了,所以,他見我一點表情也沒有,不認識倒好。
段克文當過吉林伊通縣縣長,軍統(tǒng)的外圍,一貫是飛言浮躁,到任何地方都好出風頭,夸夸其談,有駱駝不說牛。一個沒有修養(yǎng)的荒唐鬼。
他進號之后,問這個問那個。我告訴了自己的姓名,他問我干什么的?我說小特務。他問:“在哪部分?”
我說在督察處,他的下句話一定是:“你們處長張國卿我認識。”果然,他是這樣說的。我笑了笑,他又說:“警備司令部參謀長安震東也認識?!?/p>
在他心目中這些高級特務都是他的朋友,他的長官。襯托他在反動派里也很有地位。他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也不知道督察處處長與督察長是什么關(guān)系。坐下之后,東張西望,他可能考慮為什么把我從十號監(jiān)房遷到四號監(jiān)房呢?我一看就知道他是潛伏后被捕獲的,看他那套衣服,故意裝窮,怎么瞞得過公安人員的眼睛?
重新編組,我是四號的組長。給我這組調(diào)來幾個人,都是現(xiàn)行活動的嫌疑。如苗佩然是長春電影制片廠的職員,在口型科工作。其他如林寶華、楊紹時等也有現(xiàn)行反革命活動的嫌疑。
開頭一次會,我說:“咱們先自我介紹一下姓名、職業(yè),好稱呼,以便學習。”
每個人都自我介紹了,段克文沒有說他是軍統(tǒng),他只說:“我是吉林伊通縣縣長,在1947年只干了一個月,以后就退到長春,賦閑。”
這么簡單?不老實。我沒有吱聲。
苗佩然說:“我在長影口型科,是翻譯外國片子,對口型的。我每天早晨起來練習舉磚,有幾個人與我一起練。我說咱們成立一個磚頭會吧,我當政委。就這樣被捕了,其實我們是開玩笑的。”
晚上開會,段克文胡吹瞎扯,什么罪也沒有,并且還說:“我認識張學思,有人叫我殺張學思,我沒有干。我們是小學同學,我怎么能殺他呢?”
別人對段克文的事知道得不清楚,我說:“政府掌握全部材料,對于你段克文也不例外。你說這一套連我都欺騙不了,你還想欺騙政府!”
我這樣說他感到很驚訝,冷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