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提審，寫材料，忙得不亦樂乎。抽出時間還要寫檢討書。我的檢討是這樣寫的：第一項、拉攏同犯，企圖不軌，在1953年秋，借給反革命犯方錫志毛衣一件，又借給鄒達棉襖一件，造成小圈子；第二項、破壞生產(chǎn)，浪費原材料，在勞動中，多用膠漿，違反增產(chǎn)節(jié)約的號召；第三項、心懷不滿，抗拒改造，對政府人員的教育，背地發(fā)牢騷……共有三十五項缺點。寫完之后，交給管教科。以后補充說明一件事：在監(jiān)號與犯人談天時說，犯人在監(jiān)中現(xiàn)行反革命活動應(yīng)當(dāng)鎮(zhèn)壓。這個問題可能反映錯誤。我予以解釋，并找出幾個犯人作證明。

晚上燈不亮，什么也不能寫。我與劉克敏、李萬金兩個人聊天。他倆知道很多犯人的案情，沒事他倆就談這些。比如劉克敏說：“大廚房姓蘇的，因為入洞房判了三年徒刑?！?/p>

我一聽感到奇怪：“怎么回事呀？”

“成親他沒有房子，借住他大姨子的外屋。入洞房時，兩口子一上床，他老婆一叫喚，他把嘴給捂上了。捂了半小時，后來一看，他老婆不吱聲了，沒氣了！死了。這就判了三年。你看糟不糟，洞房事兒還沒完，就抬死人，預(yù)備棺材?！?/p>

“咱們隔壁住的那個小子，是個不要臉的東西，天天哭，天天唱，叫人不得安靜。他是個鄉(xiāng)下唱小戲③的，因為放火，判了三年。他是唱花旦的，留個大背頭，長得像女人。他剛?cè)氡O(jiān)不在這兒，在別的地方。他裝女犯，入了女監(jiān)，在女監(jiān)里住了好幾個月，有好幾個女犯叫他給劃拉了。后來發(fā)現(xiàn)，給他加刑到八年，送他到第一勞改隊。在第一勞改隊，別人去勞動，他請病假在家，他把別人的燒餅、醬肉偷吃光了，于是又把他關(guān)在小黑屋子禁閉。禁閉室有一個犯人姓王。姓王的有東西給他吃，就把他 奸了。這才把他調(diào)來。他每天報告班長，問那個姓王的能不能來這里，班長批評他無恥，他笑一笑?！?/p>

盜竊犯、破鞋、女人販賣毒品……許多想不到的犯罪事實。聽他們一說，我知道舊社會遺留下來的污泥濁水都匯集在這里。真想不到，我與這些人在一個監(jiān)獄改造。

11月17日下午，劉科長與萬科長把我提到監(jiān)房辦公室，對我開導(dǎo)一番，叫我把自己的錯誤再好好想一想，寫出來。不要有悲觀失望的想法，對于外來的材料，還要好好地寫。沒有再追問什么。同日下午，張管教員也把我叫到監(jiān)房辦公室，樣子似乎很關(guān)心似的，叫我好好想一想。

我說：“我的精神已心勞日拙，腦筋這幾天受刺激太大，等幾天我精神好一些，我一定能想出來。我有什么反動計劃，什么反動組織，我一定全部交待。這方面我不會裝孬，我相信政府能掌握一切?！?/p>

給了我?guī)讖埣垼形覍?。回來后，我根本沒有寫。就這樣了，沒有什么可寫的了。

監(jiān)房的班長對我都很關(guān)心，使我感到有些人還能對犯人循循善誘，不是非鐐即銬。戴這副鐐對我起什么作用？只能引起我的抵觸。如果依靠這副鐐叫我低頭，那只是表面的。這副鐐可以把我腳脖子磨破，但不能叫我內(nèi)心敬服。不知道將來在長春監(jiān)獄的管教工作總結(jié)里會怎樣把我寫進去？

六監(jiān)的那幾個號，仍然在就寢后過堂，腳鐐子直響。我想他們這個案子很危險。這五個人如果走陳興芝的路，后果不堪設(shè)想。

11月21日晚飯后，萬科長把我找到監(jiān)房辦公室，匆忙地對我說：“今天晚上開大會，叫你在大會上坦白一下，坦白之后政府處理你的問題，你先寫個提綱，不要有顧慮。”

給了我?guī)讖埣?，我只寫了一張紙的提綱，還未寫完，又提我到辦公室，萬科長說：“寫提綱來不及了，你上去斟酌情形說吧。”

一個班長把我領(lǐng)到橡膠廠，進入管教員室。我一看干部都在這兒呢。大家都很嚴(yán)肅地看著我，一聲不吱。萬科長又對我說：“你怎樣說，看你改造的程度了?！?/p>

我心想，在這種場面我會自己找倒霉？亂說那就不應(yīng)該了。我被領(lǐng)入會場，橡膠廠犯人全在。車間門口放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廣播器，我一看便明白了，這是全監(jiān)大會，中心會場設(shè)在這里，別的廠子也要收聽。這個規(guī)模不小，所有的犯人都望著我，特別注意我戴的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