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一進屋,大高個李寓春、于澤霖、黃炳寰先進屋,我在最后面。我想干什么都要講運氣,按個高矮進屋,運氣好進的那個屋子的犯人脾氣好,沒有個性,生活在一起就無問題;如果都是好吵,好鬧的,“我說了算”的那一套,就夠傷腦筋的,說不定與他吵起來,犯錯誤。一切事情都有機會存在,這就是我的唯心想法。
我被叫到第三號監(jiān)房,沒有床都打地攤,小窗戶像倉庫的窗戶???,這與吉林公安廳看守所差遠了。屋內(nèi)有四個人,右邊第二個鋪位沒有人住,露出了草墊子,不用說這是給我留的。我把鞋脫了坐在上面,這四個人事后知道是張國泰、姜明文、鄭明新和李衍濤。我一坐下,他們都看我。從他們的驚異眼光里,我意識到,怎么來了一個小孩!盜竊犯?不能,這些人都是少將以上的反動派,他的歲數(shù)也不對呀?他是干什么的?
我坐了一會兒,他們問我從哪來的?我告訴了他們。他們又問都有誰來?我也告訴了他們。接著他們問我年齡,我說:“41歲?!彼麄冋f“沒有”,“只不過30左右”,我笑了。
晚飯吃的高粱米,菜里有點肉,倒也挺好吃。飯后,我們又到看守所去登記。在那兒看到了韓科長,我們對韓科長說,這里不如長春。黃炳寰說:“這里郵信,要自己買郵票?!币痪湓?,這里比不上長春。韓科長說:“習慣了就好了?!?/p>
第二天早晨起來,到院里運動,看到了陳旭東①。有許多人以為陳旭東與我一定認識,并且還有工作關系??墒俏覀儌z僅見過一面,那是1945年“九?三”勝利之后,我在北京當“北平肅奸委員會”總務科科長。12月底有一天到機場去送人,遇到了陳旭東和他老婆。他們要飛錦州,有個張科長給我們介紹了一下,打了個招呼就分手了。以后再也沒見面,工作上也沒來往。到這以后,別人問我,我說見過,問他,他說忘了。今天早上一見,哈哈大笑,不成想在這會合了。我們這9個人與這里的人相識的不少,尤其東北籍的,講武堂的多,舊同事也不少。
這里是遼寧公安廳看守所,我們這批反動派原來有30多人,前次走了一批,如李仙洲、盧浚泉等,據(jù)說到了北京。這里剩下21人,加上我們共30人。這30人都是少將級和相當少將的反動派,走的那些是中將級的。
犯人見面,例行話題:“判沒判?”“從哪來的?”“那兒都有誰?”“這里吃得怎樣?”“可不可以通信、買東西、接見?”“哪個班長厲害?”沒用兩天一切都弄明白了。最后一致結(jié)論,這次集中是中央統(tǒng)一的命令,都是一九五六年一月。集中之后一切物質(zhì)照顧都是比較好的。我們這些人的反動職務都是少將級,只有我是上校。因為是軍統(tǒng)特務,所以上校也按少將對待。
關于處理的問題,大家都認為很快就會叫我們自由了。因為周總理最近號召臺灣軍政人員本著“愛國一家”的精神,實現(xiàn)祖國統(tǒng)一。這與我們都有關系。黃炳寰要給家寫信,陳旭東說:“寫什么信,不等你的信到家,你就到家了。這里的情況我熟悉,我在1953年從南京到這兒,我是這里的老犯人了?!?/p>
我一想,集中之前他便在這兒,集中之后他又沒走,他知道的事情肯定多,他這樣說也可能不是單純的希望,一定有所根據(jù)。于是我也高興起來。與陳旭東談起來了。我問了一些舊同事的下落。他告訴我:“袁曉軒也在這押過,沈陽站站長滕勉病在看守所,以后不知到哪去了,可能病死了?!?/p>
我問他:“你為什么不從南京跑到臺灣去?”
他說:“不想走。”又說,“那一天,李宗仁的飛機在機場。我一尋思,不走不走吧,我沒到機場,就留下了?!?/p>
問他毛人鳳給你任務了么?他說:“沒有?!奔炔蛔?,又無任務,這不單等著送死嗎?我也不好意思像審訊案子那樣問他。算了,將來就會明白的。
因為都是從一個泥坑里來的人,職位又都差不多,所以提起一些人拐彎抹角的都認識。談舊人舊事,形成了高潮。過去在長春監(jiān)獄什么也不敢談,到這萬無禁忌暢所欲言。有一些人,如盧廣續(xù)在沈陽當了工商聯(lián)副主任,任逖生在沈陽市當了政協(xié)委員,張政枋在沈陽當了省政協(xié)委員。人家都走對了路,自己還在這關押,心中頗不是味,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