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這樣的事情,仿佛天外奇談,竟然還有如此衙門如此職業(yè)。別夫棄子而入宮,甚至終身不能再出,這實在是非常殘忍的事。但是,當時民間婦女卻以入選皇家"奶口"為榮耀。因為,要是做了皇子的奶媽,就可以終身享受榮華富貴,死后可以厚葬。入選的奶媽可以從光祿寺領取豐厚的報酬。奶口一留用,則是"終身制"、"鐵飯碗",一般沒有再出宮之理。
即使是皇子的奶媽,雖然地位不同尋常了,但是也無法突然從文盲升級為有識之士。所以,至尊的天子在底層文化氛圍中成長,聽起來似乎是個神話,但事實確實如此?;首釉谀虌?、太監(jiān)和宮女們的照顧下長大,這些人都來自社會底層,他們都機靈乖巧,有眼力,會來事,對皇子百依百順,千方百計投其所好。在和皇子朝夕相處的過程中,他們把市井文化的低俗、現(xiàn)實、狹隘、目光短淺也潛移默化地傳給了他。在這些人中長大的皇子,如果沒有盡早出閣讀書,就可能更像一個在鄉(xiāng)村中長大的被慣壞了的野孩子,對自己的直系親屬,對朝中的大臣,都談不上有什么感情,卻惟獨對身邊的這些人感情深厚,宛如家人父子。熹宗就是一個典型。
朱由校剛一落地,十幾個奶子府的奶媽,蜂涌而至,爭先恐后地把乳頭往這個小東西的嘴里塞。奇怪的是,朱由校一律不給面子,誰一碰他,就哭鬧不休。你把奶頭塞到他嘴里,他就給你"吐"出來!"坐孝"的,"點卯的",換了一批又一批,朱由校統(tǒng)統(tǒng)不買賬,四爪亂抓亂蹬,干嚎不止。奶子府的官員,把當差的全都撤出去,到"四九城"去尋找新奶媽。最后,也顧不得什么條件不條件,標準不標準了,"有奶便是娘",把剛生過一個孩子,顯得很不老練的客氏,拉來湊數(shù)。不料,沒開眼的朱由校對客氏出奇的依戀,客氏一上手,就往她懷里鉆,小腦袋瓜一通亂拱,叼住奶頭就不撒嘴了。就這樣,歪打正著,客氏成了朱由校唯一的專職奶媽。
熹宗的父親朱常洛自己半生都在危懼飄零之中,地位總是難以鞏固,無暇顧及兒子。熹宗躲在東宮的一個角落里,凄涼孤苦地悄悄長大,只有奶媽客氏朝夕相伴,為他解除孤獨,給他安慰。因此,他對客氏的感情,與親生母親沒有任何分別,十分依戀,分外親密,形影不能分離,對客氏的話幾乎百依百順。
據(jù)高陽先生考證,客氏還色誘了朱由校。《甲申朝事小記》中記載:"道路傳謂:上甫出幼,客先邀上隆寵矣。"也就是說,天啟皇帝剛剛懂男女之事,這個做奶媽的主動引誘他,使他以后沒法離開客氏。而且,野史上說客氏長得很漂亮,面似桃花,腰似楊柳,性情媚惑,態(tài)度妖淫。其美艷和衣飾,和她的年齡、身分極不相稱,連年輕的宮女、嬪妃們也無法企及,一個個只是瞠目結舌。據(jù)說,客氏為了保持美艷,使青春永駐,平時總是以年輕宮女的唾液梳理頭發(fā),以保持頭發(fā)的烏黑光潤。秀發(fā)如云無疑為她平添風韻,使其更具女性的嫵媚多情。這樣的一個女子在皇帝面前展盡風騷,朝夕侍從左右,已經(jīng)不再是乳母的身分。事實是否如此,還是一家之言,未見正史有證。但是,在熹宗心目中,客氏遠遠超出乳母的概念,是集各種女性角色于一身的不可須臾或缺的伴侶,這應當是毫無疑問的。
在回顧歷史時,冠冕堂皇的材料固然重要,但也不要因此被它們蒙蔽了眼睛,因為像人情世故之類的因素往往也很起作用。人類社會的演進,或許從長遠來看是有必然規(guī)律可覓,但從短期而言,往往并不是如此有邏輯,有理性,反而顯得混亂,不可捉摸。之所以如此,原因自然很多,但其中有一條不容忽視,那就是人情。有許多事情,在人情面前往往走樣?;实燮鋵嵰彩侨?,不過是被神化了的人。他也有七情六欲,與常人無異。不過由于他高高在上,一般人難以與其接觸、交流。但有兩種人卻不一樣,他們有條件與皇帝建立感情。這兩種人,一種是生理殘缺的宦官,一種是皇帝身邊的女性。
當時皇宮有一種陋習,即太監(jiān)與宮女結為"對食"。所謂"對食",這個詞最早見于《漢書》中《外戚·趙皇后傳》。漢成帝死后沒有兒子,宮中法官審問宮女,供詞中有這樣的一句話:"房(道房,宮中婢女)與宮(曹宮,宮中女宮)對食。"東漢的應韻在注解"對食"時認為:"宮人自相與為夫婦名對食,甚相妒忌也。"可見這是宮中隱語,即現(xiàn)在所謂女子同性戀愛。發(fā)展到明朝,"對食"已不限于女性之間,更把太監(jiān)也給拉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