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的朝會，太宗每每掃視群臣，褚亮、房玄齡、李靖、秦叔寶、程咬金、尉遲敬德……他們聚集在朝堂之中，個個氣宇軒昂。太宗便會想起以前，少年李世民看到天下形勢趨于大亂，遂有安天下之志，于是傾身下士，散財結(jié)客，咸得其歡心。那時候，是要收攏人才。太原起兵以后，李世民在大大小小的戰(zhàn)爭中成長。而這些聚集朝堂的文臣武將，都是在征戰(zhàn)的過程中收納的人才。太宗看到他們，心中便覺踏實，他怎能不對他們推心置腹、用之不疑。還有武德朝的舊人，東宮齊府的僚屬，他們也都各有其能。真是各路英雄齊集一堂，太宗覺得自己很富有。

一日罷朝后，太宗對皇后說：“皇后看朕的朝廷啊，有武德朝元老，宇文士及、蕭、封德彝是；有秦王府僚屬，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是；而前所任用之原東宮僚屬魏徵、王等依舊。有山東士族，封德彝是；有關(guān)隴貴族，宇文士及、長孫無忌是；有魏晉以來即常在朝廷中占據(jù)一角的江南貴族，蕭是；亦有正在成長中的山東豪杰，魏徵、王是。朕是否很富有？”

“是啊，陛下。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但用人比招攬人才要難得多。陛下要讓他們相互合作，共理國政，絕非一件易事呵?！?/p>

“所以朕常跟大臣們說：‘君主要正，臣子也要正?！魅粲胁幻?，臣子要直言相諫，補救君主的失誤。’‘君臣同治理亂，共系安危，君臣和諧，君賢臣直，才能家國俱存?！?/p>

“陛下能時時有所意識就好啊。最怕就是，朝臣各為私心，利益爭斗。其實朝臣之間的爭斗，有時候可以損人利己，但大多數(shù)時候，只能是雙方俱損，而朝廷國家，亦跟著受損?！?/p>

“是啊。朕常想，若君臣都能懷至公之心，朕就不必憂國家之治。前些日，御史大夫杜淹上奏，說：‘各司文案恐怕有錯失，請令御史到各司去檢察。’朕就其事問封德彝，封德彝說：‘設(shè)官分職，各有自己掌管的事情。若真有錯失，御史應(yīng)該糾察檢舉，但要遍察諸司，人為地去搜索錯失，恐怕就太為煩瑣，難免以小失大?！叛吐犃耍徊徽Z。朕問：‘杜愛卿如何不說話了？’皇后猜杜淹如何說？”

“如何說？”

“杜淹說：‘封德彝所說，是識得大體，臣委實心服，不敢再說什么?！?dāng)時朕聽得真正是大為高興，朕說：‘卿等都能這樣，朕還有什么好憂愁的！’”

“現(xiàn)在臣妾聽了，也為陛下高興。君臣都能如此，臣妾就不用再說用人不易。”

“朕正是要將不易事做好。否則，不是暴殄天物？”太宗信誓旦旦。

皇后笑了。她習(xí)慣于太宗的自信。

幾年之后，太宗不再需要滿墻粘滿群臣奏疏、先哲言論。他已經(jīng)是如此得心應(yīng)手、游刃有余的一國之君。皇后打開柜子，柜中落落大滿，都是太宗曾經(jīng)粘在墻上出入省覽的奏疏言論。那些年，皇后不斷地幫著太宗，把舊的撤下來，又把新的粘上去。撤下來的，皇后都令人小心收起來。竟然積累了如此之多！

皇后一頁頁地翻看這些奏章言論：

貞觀元年（627），皇上談及西域賈胡剖身藏珠，引申不可求賄枉法，縱欲亡國。

貞觀元年，皇上對侍臣們說，“為君之道，必須先存撫百姓，若損害百姓奉養(yǎng)自身，好比割腿取肉，以充腹饑，腹飽而身亡。若要安定天下，必須先規(guī)范自身言行，自古沒有身正而影曲，上理而下亂的?！?/p>

貞觀二年（628），太宗對侍臣說:“所有國事皆須務(wù)本。國以人為本，人以衣食為本，衣食保暖，應(yīng)以不誤農(nóng)時為根本。而這需君王簡靜，才可以做到。如果兵戈屢興，土木不息，而想不奪農(nóng)時，怎么可以實現(xiàn)?”

貞觀二年，皇上對黃門侍郎王說：“隋煬帝貪心不足，廣積糧卻不知賑恤百姓，最終亡國。倉廩儲糧乃是為賑恤荒年，否則積糧滿倉，又有何用？”

皇上曰：“以百姓之心為心。”

貞觀六年（634），皇上曰：“天子者有道則人推而為主，無道則人棄而不用，誠可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