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pa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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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寫這封信給你時,窗外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下雪了。
開始我沒發(fā)現(xiàn),我從學(xué)?;貋頃r,外面只有濕冷的風(fēng)。天空是灰白色的,很像我們剛學(xué)畫時用的廉價水彩紙,暗淡陰晦。所以如果沒有其他參照物,是看不出在下雪的。從窗戶往外望,只看到深紅色煙囪附近有白色煙灰飛舞——我以為是煙灰。我最近剛搬了家,現(xiàn)住在一棟老房子的頂樓,每戶人家都有壁爐可供燒火取暖。就是我們在歐洲電影經(jīng)??吹降哪欠N房子。
后來才發(fā)現(xiàn)是下雪了。
在法國下大雪是件可怕且不浪漫的事,交通起碼癱瘓一半,包括火車、地鐵。但法國乘客,總是毫無脾氣且耐心地等候著,覺得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有伴的說說笑笑,沒伴的年輕人戴著耳機,老人家則看著報紙,喝杯速溶咖啡。大雪后出門,不止要小心腳下的冰渣,還要提防屋頂有冰錐落下。因此大雪后的主街道特別壯觀,會有一群工人在屋頂上敲敲打打,嚴重時甚至要出動消防員使用火槍溶化。
我記得第一次看到雪時你很興奮,我們翹了課,跑到森林公園的山頂。南方沿海的雪都小得可憐,那場二十年一遇的雪也只不過淺淺地蒙住了山頭,厚度還不及小拇指。但卻上了當(dāng)天當(dāng)?shù)氐乃忻襟w的頭條。你特地穿上雪靴,戴上耳罩,在我們的小城鎮(zhèn)中顯得那么滑稽,與眾不同。然后一臉自豪地拉著我,雄赳赳氣昂昂地上了山。然后你試圖學(xué)韓劇玩雪戰(zhàn),無奈雪太淺,雪球里起碼混雜了一半的泥土,打得我生疼。
總之那場雪沒給我留下好印象,而我們的小鎮(zhèn)也沒再下過雪。
我有時想,你還記著這些事嗎?
其實記性好不見得是件自豪的事。
比如你興高采烈地說還記得嗎,幾年前我們?nèi)绾稳绾?,對方卻一臉茫然錯愕。或驚訝道,你還記得啊。那種只有你一人在意的感覺挺不好受的。或因此,我逐漸變得內(nèi)斂。而那些年代久遠,細微末節(jié)的光影,在我腦海里多次倒帶重播后,我都開始懷疑它們的真實性。是臆想,還是夢中的場景?
比如,我記得在冬日嘈雜的自習(xí)課上,我們一人一只耳塞,我在打游戲,你拿著余華的《活著》,看看停停,嘆息。我問你怎么了,你說看一會兒總要喘口氣穩(wěn)下情緒,要不你會哭??山Y(jié)果你還是忍不住掉了眼淚。那本《活著》還在我家的書柜,上面有好幾頁都沾有油脂指紋,你當(dāng)時確實是一邊吃薯片一邊看書。
而那個雨后的的夏日午夜,在學(xué)校三號宿舍樓后面的榕樹斑駁昏黃的樹影下,你真的親過我嗎?沒有什么可以證明。只是一遇到下過雨的夏夜,心都會特別慌,特別堵,我自己也說不上是怎么一種情緒。
原諒我自言自語這么久,因為對于你現(xiàn)今的生活,我一無所知。我也從未參加過任何形式的同學(xué)聚會,總覺得大家都跟狗一樣喘著氣過活,何必特別挑一天,來演一場虛榮戲給舊同學(xué)看?
我還記得有次你問我:你有什么夢想?
我說我想跟喜歡的人在某個冬日私奔去莫斯科。
那一定是趟年代久遠有著木質(zhì)地板的老舊綠皮車,它要在山脈間行駛好幾個晝夜,我們穿著舊軍大衣互相依靠。白天稍微有人走動,就有灰塵跳到木板上,在陽光間隙中浮動;晚上世界一片漆黑,遠方灰藍色天空也許會有一兩個不知名的暗淡的星。其實,那畫面在我腦海里更具象,比如坐在我們對面疲憊的俄羅斯老婦人守著一籃雞蛋,紅撲撲的臉圍著綠頭巾的小孫子在旁邊一遍遍玩套娃,樂此不彼。右邊有群東北大爺,腳旁扔著打包的被褥及謀生工具,圍成一圈大聲吆喝著打牌。
而現(xiàn)在我卻生活在法國,在這個傳說中世界時尚浪漫之都,一個人生活,走走停停。
生活不過如此,它偷走你原有的夢想,然后嫁接在他人身上。
而你我現(xiàn)在過的生活模樣,總歸有一個人羨慕嫉妒。
你那時問我,那你在國外靠什么過活啊。你不怕嗎?
我說我聽說中國的風(fēng)油精在那里很受歡迎,我可以在那里擺地攤。
其實我那時候是想說,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Pa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