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姑娘默默地走著路，左邊是礦井高大的土臺和車頭，下面的鐵路上停放著礦車，看上去就像一座巨大的港灣。

在圍著許多明晃晃柵欄的第二個交叉路口附近，是一片屬于礦工們的農(nóng)田，田野的礦石堆中，放著一只廢棄的大鍋，鍋已經(jīng)生銹了，又大又圓，默默地駐在路邊。一群母雞在圍著鐵鍋啄食，小雞趴在池邊飲水，鵲鴿飛離水池，在礦車中飛竄。

路口另一邊，堆著一堆用來修路的灰石頭，旁邊停著一輛車，一位長著連鬢胡的中年人手拄著鐵鍬，斜著身子與一位腳蹬高統(tǒng)靴子的年輕人聊著，年輕人身邊站著一匹馬，馬頭靠近他，他們兩人都面對路口看著。

在午后強(qiáng)烈的陽光下，他們看到遠(yuǎn)處走來兩位姑娘，那是兩個閃閃發(fā)光的身影。兩個姑娘都身著輕爽鮮艷的夏裝。厄秀拉穿著橘黃色的針織上衣，戈珍的上衣則是淺黃色的。厄秀拉的長襪是鮮黃色的，戈珍的則是玫瑰色。兩個女子的身影在穿過鐵道轉(zhuǎn)彎處時似乎在閃動著光芒，白、橘黃、淺黃和玫瑰紅色在布滿煤灰的世界里閃閃發(fā)光。

這兩個男人在陽光下佇立著凝視這邊。年長的是一位矮個子中年人，面孔嚴(yán)峻，渾身充滿活力，年輕的工人大概二十三歲左右。他們兩人靜靜地站著，望著兩個姑娘向前走來。她們走近了、過去了、又在滿是煤灰的路上消失了，那條路一邊是房屋，一邊是麥地。

長著連鬢胡的長者淫蕩地對年輕人說：

"那個值多少錢?她行嗎?"

"哪個?"年輕人笑著渴望地問。

"那個穿紅襪子的。你說呢?我寧可花一個星期的工資跟她過五分鐘，天啊，就五分鐘。"

年輕人又笑了。

"那你老婆可要跟你好一通理論理論了。"

戈珍轉(zhuǎn)過身看看這兩個男人，他們站在灰堆旁目光跟蹤著她，真像兩個兇惡的怪物。她討厭那個長連鬢胡的人。

"你是第一流的，真的，"那人沖著遠(yuǎn)處她的身影說。

"你覺得她值一星期的工資嗎?"年輕人打趣說。

"我覺得?我敢打第二遍賭。"

年輕人不偏不倚地看著戈珍和厄秀拉，似乎在算計著什么才值他兩個星期的工資。終于他擔(dān)憂地?fù)u搖頭說：

"不值，她可不值我那么多錢。"

"不嗎?"他說，"她要不值那么多我就不是人!"

說完他又繼續(xù)用鐵鍬挖起石頭來。

姑娘們下到礦區(qū)街上，街兩邊的房屋鋪著石板瓦頂，墻是用黑磚砌的。濃重的金色夕陽輝映著礦區(qū)，丑惡的礦區(qū)上涂抹著一層美麗的夕陽，很令人陶醉。灑滿黑煤灰的路上陽光顯得越發(fā)溫暖、凝重，給這烏七八糟、骯臟不堪的礦區(qū)籠罩上一層神秘色彩。

"這里有一種丑惡的美，"戈珍很顯然被這景色迷住了，又為這骯臟感到痛苦。"你是否覺得這景色很迷人?它雄渾，火熱。我可以感覺出來這一點。這真令我吃驚。"

穿過礦工的住宅區(qū)時，她們不時會看到一些礦工在后院的露天地里洗身子。這個晚上很熱，礦工們洗澡時都光著上身，肥大的厚毛頭工裝褲幾乎快滑下去了。已經(jīng)洗好的礦工們背朝著墻蹲著聊天，他們身體都很健壯，勞累了一天，正好歇口氣。他們說話聲音很粗，濃重的方言著實令人感到說不出的舒服。戈珍似乎受到了勞動者的撫愛，空氣中回蕩著男人洪亮的聲音，飄送來濃郁的男人氣息。但這些在這一帶是司空見慣的，因此沒人去注意它。

可對戈珍來說這氣味則太強(qiáng)烈，甚至讓她有點反感。她怎么也說不清為何貝多弗同倫敦和南方這樣全然不同，為什么人一到這兒感覺就變了樣，似乎生活在另一個球體上。現(xiàn)在她明白了，這個世界的男人們很強(qiáng)盛，他們大多時間里都生活在地下黑暗的世界里。她可以聽出他們的聲音中回蕩著黑暗的淫穢、強(qiáng)壯、危險，無所顧及的非人的聲音。那聲音又極像加了油的機(jī)器在奇怪地轟鳴。那淫蕩的音調(diào)也像機(jī)器聲，冰冷，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