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嘎站起來,拍打著身上的土,喘著粗氣道:“媽的,還讓俺老胳膊老腿的動(dòng)?你們就這么看著?給我按住往死里打。”十幾個(gè)后生一擁而上,一頓拳打腳踢,但多是雷聲大雨點(diǎn)小,看似張牙舞爪,掄開的架勢(shì)很大,落到身上如同棉花樣的輕柔。趙老嘎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分開眾人,照著兩人的肋條猛踢幾下,轉(zhuǎn)過身沖著后生們道:“看到?jīng)]?就這么給我踢?!?/p>
那幾腳已把柳芹心疼得像踢在她的肋骨上,這十幾個(gè)人又擁上去踢,估計(jì)挨踢的不被踢死,她的心能疼死,她奮力擋在前面,大喊:“該打,打得好?!弊焐虾昂?,肥碩的身體卻不讓地方,門扇似的擋在那,別人也不好下腳。
趙老嘎早看出了端倪,一把將老婆拉開:“老娘們別跟著瞎摻和,還嫌不夠亂?”
柳芹瞪了瞪眼睛,胸脯一起一伏,費(fèi)了半天勁才將一口氣憋到肚子里,又叫:“打吧,往死里打,讓你們嘎……哎,往屁股上踢,那肉多?!闭f完,轉(zhuǎn)身一扭一扭搖晃著奔回了村。
趙老嘎翻了翻白眼:“頭發(fā)長,見識(shí)短。”
說來也奇怪,這一沒人攔著,趙老嘎也沒了多少心氣,看看打得也差不多了,就過去照著兩人又各踢一腳,道:“給我聽好了,以后沒我的允許不許出這山門?!?/p>
永志抬頭,惡狠狠地瞪著他爹:“別想!”
趙老嘎上去又是一腳:“我讓你別想,我讓你別想……”剛要再踢,被人從身后一把抱住,回頭一看,是柳芹把王思愷找來了,后面跟著七巧,抱他的人是啞巴,心說:“這啞巴,瘦了吧嘰的,咋恁大的力氣?”
“王先生,您不在屋歇著,跑這干嗎?”趙老嘎說完狠瞪了一眼老婆,柳芹也狠狠地回瞪著他。
“剛才聽說永志他們跟日本人接了火,我這當(dāng)軍師的不能光吃飯不干活是吧?過來摸摸情況?!?/p>
“王先生,您先等我處理完家事,您愛咋摸就咋摸?!?/p>
“老嘎,這可不是家事?!蓖跛紣鹚奶幊蛄顺?,輕輕捅了下趙老嘎的肋條,“此處不便細(xì)說,咱們回屋去……”
趙老嘎罵了句:“媽的,給我看好了兩個(gè)混賬東西?!鞭D(zhuǎn)身乖乖地跟著王先生走了。
柳芹望著趙老嘎撅嗒撅嗒騾子似的背影,自言自語道:“鹵水點(diǎn)豆腐,一物降一物啊。除了他二叔,還真沒見過這老嘎聽過誰的?!备袅税肷?,又狠揪了把頭發(fā):“我咋早沒把這先生叫來,讓俺那兒啊挨了恁多踢?!?/p>
王思愷暫時(shí)住在趙老嘎家的一間廂房里,屋里跟東北大多數(shù)農(nóng)家的布置一樣,對(duì)面兩鋪大炕,每鋪炕的炕頭擺著一個(gè)炕柜,柜上疊放著被褥,炕的中間放著一個(gè)小飯桌,桌上有碗有壺,其他就啥也沒有了,簡(jiǎn)單得還不如財(cái)主家的馬廄。
王思愷客氣地請(qǐng)趙老嘎上炕,又示意啞巴去倒水。趙老嘎一盤腿盤坐在炕頭,后背靠在炕柜上,點(diǎn)著旱煙:“別忙乎了,這是俺的家,該俺招呼你?!?/p>
王思愷在趙老嘎對(duì)面坐了下來,但盤腿的功夫不到家,沒盤多一會(huì)兒,就將兩條疊起的腿散開耷拉在炕沿邊上,一只手杵著炕支撐著身體,道:“今天這事不怪永志?!?/p>
趙老嘎將旱煙袋在炕沿上使勁磕了兩下:“那怪我?”
王思愷摘下眼鏡,掏出手絹,擦了擦被旱煙熏出眼淚的眼睛:“也不怪你?!?/p>
“那怪誰?”
“誰都不怪,要怪就怪那些該死的日本鬼子。”王思愷戴好眼鏡又說,“我今天找你,不是說這件事?!?/p>
“不說這件,還有哪件?”
“七巧?!?/p>
“七巧?”
王思愷道:“七巧是個(gè)好姑娘,但不能留在你這,必須把她送走?!?/p>
“我也是這么想的,可她賴著不走,你說我有啥辦法?”
“我有辦法?!?/p>
“啥辦法?”
“我走……”
“說了半天,跟七巧沒啥關(guān)系,原來是說你自己?!?/p>
王思愷哈哈一陣大笑,笑得跟趙老嘎高興時(shí)一個(gè)模樣,笑得趙老嘎直發(fā)愣?!拔艺f老嘎啊,我真服了你,什么事也逃不過你的眼睛。就跟今天這事一樣,你自己心里就有桿秤,打鬼子肯定沒錯(cuò),但你還是要打永志和四老嘎一頓,理由不是因?yàn)榇蚬碜?,而是懲罰私自下山的人,尤其是你的親弟弟和親兒子,一定要打給別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