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娥一家和慶林住對門?？斓侥堑胤降臅r候，繁花聽見了一陣腳步聲，腳步聲很快，踢踢踏踏的。那是慶林家喂的狼在跑動。那頭狼剛運(yùn)回來的時候，慶林到處吹牛，說是他自己在丘陵上下了套子逮來的。后來有人告他濫捕野生動物，犯了王法，他才改口說是從漢州動物園買來的，有證書的，只能養(yǎng)著玩兒不能殺了吃。慶林當(dāng)然不是為了玩兒，而是要讓它和狗交配，生狼狗。狼和狗交配生出來的第一代狼狗最值錢，一只能賣七百塊錢，都抵得上兩頭豬了。慶林現(xiàn)在不喂狗，只喂狼，也就是只管配種，不管生產(chǎn)。有人開玩笑，說慶林家弄了個配種站，狗日的配種站。慶林一本正經(jīng)地糾正人家："搞錯了，搞錯了啊，不是狗日的，是日狗的。"慶林給狼取了個名字，灰灰。他說他的灰灰要按人的屬相，剛好是屬狗的。人的命天注定，那狼的命也是天注定的，灰灰既然是屬狗的，那它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慶林曾伸出兩根指頭，對繁花說："我的灰灰往狗身上一扒，起碼這個數(shù)。"二十塊？繁花問。慶林在繁花的手心劃了個十字，說，乘以十。好家伙，就進(jìn)去那么一下，二百塊錢就到手了。村里的人民調(diào)解委員孔繁奇曾說，得研究研究了，要不要把慶林選為"雙文明戶"了。養(yǎng)狼是保護(hù)生態(tài)環(huán)境，屬于精神文明范疇，人家是物質(zhì)文明精神文明雙豐收嘛。時代不同了，狗走窩都得花錢，狗雜種都能掙錢。這叫什么？這就叫市場經(jīng)濟(jì)！繁花想，鐵鎖啊鐵鎖，雪娥啊雪娥，你們就是養(yǎng)個狗雜種也比養(yǎng)個孩子強(qiáng)啊。

鐵鎖家的大門紋絲不動。街的這一邊，慶林正掄著鐵錘砸骨頭。他要把那些骨頭砸碎，再放到石臼里搗，搗成粉末，然后拌到食料里去。"對狼比對你媳婦都好。"繁花說。慶林把鐵錘放下，說："哦，是村長啊，吃了？"繁花說："吃了。"繁花說著這話，眼睛還瞟著鐵鎖的門。她的話剛好讓慶林媳婦聽見了。慶林的媳婦是一袋大米外加一壺香油從山西陽城換來的，五六年過去了，當(dāng)?shù)氐目谝羲€是聽不大懂。這會兒，她就聽岔了，說："嗯，慶林對俺不賴。"慶林頭也不抬，像趕蒼蠅似的，說："死樣子，一邊去。"慶林把錘子一撂，又對繁花說："這雞巴媳婦算是白娶了，就知道吃，吃。前天白陀溝人來配種，給狼買了二斤牛肉。一轉(zhuǎn)眼，她就把肉煮了?；一倚量嗔税胩?，一口肉都沒搞上。"慶林媳婦在一旁聽了，不但不惱，還笑呢，手比劃著說："俺喂了它恁大一塊呢。"她比劃著，比劃得越來越大，都趕得上半個牛犢了。繁花想，這娘兒們雖說是外鄉(xiāng)人，可住久了，也知道了這里的風(fēng)俗，知道面子比油都貴重的。這是在炫耀呢，炫耀自己的小日子過得好。慶林卻不理會老婆的一片苦心，立眉豎眼的："日你娘，我早就說了，要喂生肉，這是科學(xué)。不聽科學(xué)的，灰灰哪有力氣搞。惹惱了我，看我不剁了你的爪子喂狼。"

后來繁花突然聽見了門環(huán)的響聲。原來是尚義老師出來了。尚義穿著西裝，胳肢窩夾著書本，邊走邊仰著脖子，把襯衣的領(lǐng)子往外面拽?？匆姺被ㄕ驹趹c林家門口，他沒有像村里人那樣問"吃了沒有"，而是很文明地說"你好"，"早上好"。走出幾步遠(yuǎn)以后，尚義又回頭看了一眼,有點(diǎn)"狼顧"的意思。就是那個"狼顧"讓繁花看出來了，裴貞告狀的事他是知道的，說不定就是他鼓動的。她把尚義叫住了。但話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不合適，在大街上談?wù)撗┒鸬亩亲?，顯然不合適。但尚義已經(jīng)拐過來了。走到她跟前的時候，尚義又說了一遍"早上好"，然后才問她有何"指示"。繁花說："尚義老師，你這身西裝太合身了，買的還是做的？"尚義說："合身嗎？我沒有感覺出來。"這么說著，繁花已經(jīng)想到下面該怎么說了："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你幫忙出幾道題，出好以后交給我。"尚義說："好辦，哪方面的？"繁花說："計(jì)劃生育和選舉方面的。注意保密。"尚義真是個聰明人，馬上吃透了繁花的心事。他低聲問了一句："是知識競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