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娥端著臉,半瞇著眼,美滋滋地陷入了回憶,那樣子就像品嘗甜食。說那天鐵鎖扛著鐵锨出門,遇到了一個和尚。官莊村什么時候來過和尚?一百年也來不了一個。和尚可不是凡人,修了身就成佛了。好不容易來了一個,還讓鐵鎖給碰上了。繁花沒有反駁她,離官莊村不遠就有個普濟寺,住了兩三個和尚,她也在路上遇到過的。雪娥又說,那一天公路剛好修到新開張的溴水超市門口,鐵鎖想起來了,亞男亞弟早就吵著要買個文具盒。中午吃過飯,鐵鎖就進了超市。那文具盒其實很便宜的,一個才四塊錢。鐵鎖買了兩個,八塊錢。鐵鎖買東西從來不開票的,鄉(xiāng)下人嘛,沒那個習慣嘛。那天見好多人開了票,鐵鎖也就跟著開了。賣東西的說,這位大哥你再買點兒別的吧,買夠十塊錢就可以摸彩了。鐵鎖面子薄啊,比雞蛋皮都薄,看人家是個姑娘,他也不好不買。他就又買了一支圓珠筆,然后就跟著別人去摸獎了。佛祖保佑,前頭的人沒摸著,后頭的人也沒摸著,偏偏叫鐵鎖摸著了。繁花說:"還得謝謝亞男和亞弟,她們要是不用文具盒,鐵鎖本事再大也摸不來。"慶書在一邊說:"摸個屁,無源之水嘛。"繁花說:"說來說去,還是你的閨女好啊。令輝不是也在那里修路嗎?他也摸了,為什么沒有摸著?"雪娥說:"就是,那天令輝買了七八十塊錢的東西呢,屁也沒摸著。"繁花說:"所以,還是你的兩個閨女爭氣。等她們長大了,你和鐵鎖就等著享福吧。"
然后繁花又問,鐵鎖修路一天掙多少錢。雪娥不說話,起身到里屋翻了一陣,拎出來一個塑料袋,倒出來了一看,原來是幾雙皮鞋:"娘那個X,就發(fā)了個這。上個月發(fā)了五雙,說是一雙值七十塊,還說是名牌。我當姑娘的時候,也是穿過名牌的。我就想,算了,就當是自己買的。我就試了一雙,沒穿一個禮拜,腳趾頭都拱出來了。后來才聽說這鞋是交通局局長的小姨子做的,咱溴水產(chǎn)的!"繁花說:"你看你,給人家退了吧,你穿過了。不退吧,明明上當了。你太馬虎了,穿之前為什么沒有好好看看呢?"慶書插了一句:"是白局長嗎?他也當過兵。"雪娥指著慶書,說:"對,就是這個姓白的。白臉奸臣啊。"慶書躲開她的指頭,說:"他姓白,長得可不白,黑不溜秋的。當兵那會兒,他是學雷鋒先進分子。他學雷鋒,我們學他,新兵學我們。他怎么說變就變了。"
后來就談到了那張體檢單。繁花說:"雪娥,瞧你那點兒德性,不是我說你,你這個人就是太馬虎了。芝麻和綠豆不分不要緊,皮鞋的事馬虎一下也不要緊,體檢的事你也敢馬虎?上回你在醫(yī)院體檢,單子填錯了你知道嗎?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慶書,把單子拿出來給雪娥看看。雪娥你好好看看,上面填錯了。"雪娥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奇怪,似笑非笑。她坐得好好的,一動沒動,可是頭發(fā)卻突然披了下來,把半個臉都遮住了。繁花又說:"幸虧只是計劃生育體檢,錯了還可以再改。要是真有什么病,沒有查出來,那可就誤大事了。"雪娥看著那張單子,嘴巴發(fā)出吸溜吸溜的聲音,還用舌頭頂著腮幫子,好像牙疼似的。繁花繼續(xù)批評她:"不該馬虎的時候馬虎了,是要出亂子的。當然這也不是你的錯,責任在王寨醫(yī)院??墒?,你拿到了單子,總該好好看看吧。我估計,醫(yī)院是把你和另外一個人搞錯了。說不定那個人有問題,可現(xiàn)在還蒙在鼓里,還在和她的男人加油干呢。加油加油,怎么加油都不行了。石榴樹上能結出櫻桃嗎?"這話繁花是笑著說的,說著便把臉扭向了慶書,"慶書,你說呢?"慶書立即附和道:"結個屁。屁也結不出來。"搭了橋就該過河了,套上驢就該拉磨了,繁花這就順理成章地把慶書拉了進來:"雪娥,你也不用謝我。要謝你就謝慶書。還是慶書眼尖,這問題還是人家慶書發(fā)現(xiàn)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