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太傅狠狠剜我一眼:“沒出過你這樣不知禮數(shù)野蠻橫獰之人!”
我沒好氣:“爹,不能怪我,我傻了十六年,突然有人來和我說,我將來能母儀天下,換誰都會被嚇得心律不齊。”
謝夫人倒是站在我這邊,點頭說:“也是啊,老爺。華兒病好沒多久,才剛醒事呢,你該把她當兩歲孩子。”
謝太傅消了一點氣,白天里給我沖撞時丟的面子又撿回來一些。但還是板著臉說:“你雖然病了很久,但是也不小了。既然現(xiàn)在你病好了,今天又發(fā)生這樣的事,謝家有些事還是讓你稍微知道一點的好?!?/p>
哦?什么?前朝余孽?武林密探?還是謝太傅您老也為國家安全局工作?
謝太傅說:“謝家的每一代,都有女子與皇室聯(lián)姻。到我這輩,本來是計劃送你三姐進宮的?!痹瓉硎沁@事?!盎劭沾髱熛騺砜跓o虛言,今日所說,將來必會靈驗?!?/p>
開什么玩笑!我忙說:“爹,凡事都沒有個必定。您瞧我這副模樣,入主東宮未免是個大笑話。要是我都能做皇后,這皇帝還不指是什么德行呢!”
謝太傅應該是個死忠的?;庶h,一聽我這么說,血壓噌地又高了上去:“能入宮伺候皇上,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你休要胡言亂語,給謝家惹來禍事!”
幾輩子?
我倒是做了八輩子的尼姑,潛心向佛得很,可是佛祖卻把我丟到這么一個爛攤子里。還皇后呢?等我原來的身體修補好,拍拍屁股就走人,那個皇宮,愛誰誰去。
謝夫人叮囑我:“關系到謝家百來口人,今日佛堂里的事,以后誰也不能告訴。還有,從明天起,我叫宋先生給你單獨授課,下午學聲樂女工……”
晴天一個霹靂打在我的頭頂,謝昭珂的遭遇落在了我的頭上?我感覺自己就像被狂喂飼料等待屠宰的豬,痛苦的吸收之后就是必然死亡的命運。
我將五官皺做一堆,膝行過去抱住謝夫人的大腿,慘呼道:“娘,我可不可以不學???”
謝夫人說:“不可以!”
我說:“我能斷文識字,詩也能做幾首,會洋文,數(shù)理化稍好,還精……略通岐黃。我已經(jīng)不需要再學什么了!”
謝夫人問:“你會刺繡烹飪,歌舞琴棋嗎?”
我不屑:“每個女人都會,我再會有什么意思?”
謝夫人卻很有哲學:“男人都圖一時新鮮,久了就膩了。還是傳統(tǒng)賢惠穩(wěn)妥些。”
謝太傅不自在地咳了一下,我暗地里好笑。
后來我又被叮囑了幾句才給放了出來。云香在院子外面等著我,我一邊向她發(fā)著牢騷,一邊走回自己的院子。
云香忽然拉了拉我的袖子,我閉上嘴,順著她的手看去。院子墻頭上,蹲著一個孤獨的身影,慘淡的月光把他的背影拖得老長,他就像一只滄桑的大雕,狠狠地面對著人生中的這次寒冷。
我手腳并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也爬了上去,在他身邊坐下。
墻外就是條小巷子,白日里會有一些無證擺攤的商販在賣一些瓜果鞋襪什么的,圍墻也不高,以前沒有挨偷,那是謝家運氣好?,F(xiàn)在很晚了,到處靜悄悄的,更襯得身邊人的孤苦可憐。
我開口打破靜默:“二哥,你是不是在想著翡華姐?”
謝昭瑛神情肅穆,卻是沒有一點悲春傷秋的愁情,反有一種不耐隱忍寶劍跳鞘的迫切,像是一只對著獵物準備一撲的狼。這時候的他全沒了往日的輕浮散漫,一直很萎靡的形象突然之間高大起來。
我想,能被秦翡華這樣的女子愛上的,應該也不是什么紈绔子弟。謝昭瑛就由二流男配,這么搖身一變成了苦大仇深忍辱負重的鐵血男主,造化還真是弄人。
正感慨著,謝昭瑛忽然拍了一下我的肩。我以為他要發(fā)表慷慨激昂的愛情宣言,結果他滿臉興奮地指著遠處墻角陰影里一團身影道:“看,有小鴛鴦在偷情呢!”
我無語凝咽。
第三章
—偷自家的錢,干救人的活—
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春節(jié),算是熱熱鬧鬧又平平安安地過去了。
因為憨吃傻睡,我又長了幾斤肉,謝昭華的這張小臉也終于圓潤了起來,皮膚也白了些,整個人煥發(fā)出健康生機。
謝昭瑛還欣慰地摸著我的頭夸道:“小華長高了啊?!?/p>
我亦拍了拍他的手臂:“二哥也長壯實了。”
平手。
還有一件好玩的事,就是下雪了。
我生長的地方偏南,冬天即使下雪,落在地上沒多久就化成了水??墒菛|齊京都較北,臘月里一場鵝毛大雪,整個世界頓時銀裝素裹,美麗壯觀動人心魄。
于是別的女眷待在屋子里烤火搓麻的時候,我則和謝靈娟等幾位小朋友在院子里堆雪人堆得不亦樂乎。
謝靈娟這孩子人小鬼大,主意多得很,指揮著馬家兄弟像蒼蠅一樣亂轉,一下堆起來一下又推掉,純粹地折騰人玩。
我一個人開辟了一個場地,憑借著以前雕蘿卜花的手藝,精工細磨,一只史努比逐漸顯出輪廓。
眼看大功即將告成,大概因為沒有夯實,一只狗耳朵嘩啦掉了下來。我蹲下去捧雪,忽然一雙修長的手伸過來,也捧起一把。
我抬起頭,沖著來人笑:“宋先生,新年好啊。”
宋子敬溫和地回了我一個笑:“四小姐過年好。”
因為是過年,他穿了一身嶄新的絳紫色衣衫,沉穩(wěn)素重,人卻是溫恬和煦,淡若春柳,笑容無暇,如這滿地瑞雪一般。我盯著他清秀面容,一時花癡住了。
宋子敬看到了我的藝術作品,負著手仔細打量。他顯然辨認不出這是什么怪物,也還聯(lián)想不到圖騰崇拜這種迷信的東西,猶豫了半天,才說:“是只鴨子么?”
我含淚而笑:“先生高明?!?/p>
突然一個雪球憑空飛來,直朝宋子敬那顆漂亮的后腦勺砸去。我張口就要呼叫,聲音還沒出來,卻見宋子敬像裝了倒車雷達一樣精準地把頭一偏。然后那顆雪球擦過他的面頰,朝著我招呼過來。
我發(fā)出短促而又微弱的一聲“誒?”,然后就被迎面打翻,直挺挺倒在地上。
腦子還是一片茫然,已經(jīng)聽到宋子敬焦急的聲音:“四小姐!”
然后就是謝靈娟他們幾個幸災樂禍的笑聲。
我心中冒火,猛地坐起來,腦袋砰地撞上一個東西,眼前一道閃光,又倒了回去。宋子敬先生也被我撞地跌坐在地上。
可憐宋先生,成功躲過了暗器,卻沒躲過明襲。
這時聽到謝昭珂驚慌失措的叫聲:“這是怎么了?”
然后她匆匆跑了過來,將宋子敬扶了起來,顫抖著聲音:“宋先生,你怎么樣?頭痛不痛?那里摔著了?”
我也不好責備她見色忘義,自己爬了起來。
這時聽到動靜的謝昭瑛也跑了過來,一看到我,手一指,很缺德地爆笑起來。
我陰狠狠道:“桃花洲頭……”
謝昭瑛臉色一變,關切地撲了過來:“四妹啊我的好妹妹,你摔著哪里了?疼不疼?。孔尭绺缈纯?!”
我狠掐了他一把,提醒他適可而止。
宋子敬站起來,先過來問我:“四小姐沒有摔著吧?”
謝昭瑛正拿著一塊不知道哪個姑娘的香帕給我擦臉,我的話不停被他打斷:“沒事……就是……后來撞那一下……疼……疼疼疼疼!二哥你擦到撞著的地方了!”
謝靈娟這個罪魁禍首不但不跑,還在旁邊竊笑。
我正打算教訓她幾句,忽然一個老媽子大呼小叫地跑進后院來:“大喜事啊!大喜事!大少夫人又有喜了!”
大家都一愣。我還以為大嫂只是過年貪吃壞了腸胃,沒想到原來是暗地里又開花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