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珂指揮著我轉(zhuǎn)了一個方向,有司奉上羅帕和發(fā)笄。壽王妃站了起來,高聲吟誦祝辭:“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我一句也沒聽懂。正迷惑著,壽王妃已經(jīng)在我身邊跪了下來,開始為我梳頭。
大媽年紀不輕了,可能有點白內(nèi)障加老花,眼神不大好使。弄了好半天,把我頭皮扯得生疼,終于弄好了。然后加笄,一插就插到我頭皮,我立刻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好在這笄是玉而不是鋼筋做的,不然我就要命喪在這里。
謝昭珂將我扶起來,悄悄塞給我一張帕子。我感激地擦了擦滿臉汗水。儀式告一段落,我回房間換了一身常服。因為大早起來就沒吃東西,現(xiàn)在餓得肚子里打鼓,看到桌子上擺了糕點,伸手就去拿。
謝昭珂一把抓住我:“等一下,接下來是三拜?!?/p>
我在心里哀號:我痛恨封建主義社會!
就這樣,等我把所有的禮節(jié)都行過一遍后,都已經(jīng)是下午了?;氐皆鹤永?,往床上一倒,幾乎不醒人事。
我算領(lǐng)教了古禮的繁雜冗長拖拖拉拉沒事找事純粹自虐,我差點沒給那身厚衣服捂出一身痱子。
云香卻很高興:“四小姐,我聽其他丫鬟說,謝家這么多姑娘里,就咱們的及笄禮是最最隆重的,連三小姐都比不上呢?!?/p>
我有氣無力:“那是當(dāng)然。他們要讓其他人知道,謝家四女兒,已經(jīng)不瘋了。這樣我才有資格去選妃。媽的,干嗎不干脆拿個鑼鼓在街市口敲一鑼喊一嗓子?”
云香端來一碗香噴噴的云吞面,我狼吞虎咽風(fēng)卷殘云,吃完了就睡。
如今成年了,不方便再跟著宋子敬讀書,以后日子倒輕松了一點。平時努力鉆研醫(yī)術(shù)吧,我草藥這章還差得很。最近努力嘗試制作水果派,奶油是怎么提煉的來著……
我忽然張開眼睛。視線里一片昏暗,只有外隔間有點微弱燭光,天已經(jīng)黑了。我不知不覺睡了很久了。
我心里有種奇異的騷動,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不停地撓著,讓我坐立不安。云香在外間睡著,她也累了一天,現(xiàn)在雷打不動。我輕手輕腳走過去,打開門。
外面寒蟬高懸,月華滿地,夜風(fēng)正是溫柔,不忍驚醒情人夢。墻角一株瓊花開得熱鬧,碩大瑩白的花朵向著月亮婷婷搖曳,像是一雙雙玉手捧著一片月光。
我亦攤開雙手,看著滿手皎潔,如盛了雪霜,不禁呢喃:“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p>
“你要贈誰一握月光?”
我抬起頭,墻角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頭發(fā)散亂,衣衫狼狽,卻絲毫不掩他眼里清冷精銳的光芒。角落很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聽得輕他渾濁的呼吸。
月影花香之中,我敏銳地聞到了一縷血腥之氣。
“二哥?!”
那個高大的影子軟軟倒下,我倉皇去接,他重重地壓在我的肩上。一股濃郁的血腥混合著怪異的甜香飄到我的鼻端。
“云香!云香!”我大叫。
云香衣衫不整地沖出來,大驚:“這這這……二少爺?”
“快幫我一把,扶他進去,”我命令道,“然后去燒熱水,把我那套剪刀和小刀都找出來。記住,不要驚動別人!”
我們把謝昭瑛放在床上。燭光下,他俊逸的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嘴唇發(fā)烏,身體滾燙,氣息微弱。
一陣強烈的感情涌了上來,我緊握住他的手。
“二哥,有我在,你會沒事的?!?/p>
謝昭瑛身上只有一個傷口,在左腰側(cè),長三寸,刀劍所致,創(chuàng)口干脆利落,一氣呵成。他運氣好,那把劍再刺深個兩毫米,就會割破動脈血管。那樣就該輪他穿越了。
他一身是血,觸目驚心。我手忙腳亂地給他止血。血一時止不住,從我的指縫里流出來,我的心臟抽搐似的跳著,強烈的恐慌席卷了我的神智。
那時候謝昭瑛還有點意識,忽然伸手摸上我的臉,說:“沒事。不哭,不哭?!?/p>
我罵:“給我老實躺著!誰哭了!”
說完背過頭抹一把臉。等我給他處理完傷口,謝昭瑛已經(jīng)昏迷過去。
他問我要贈誰月光,我這時倒希望有人能贈我一點抗生素。
奇怪的是,他的傷口周邊的血污泛著橘色光芒,像是沾了熒粉。我將沾了血的帕子丟進火里,火苗呼地竄了一下,“噼啪”作響,像是點燃了煙花。
我記得這個現(xiàn)象。我立刻找來秋陽筆錄,翻到毒經(jīng)一章:“南嶺異人有毒,名曰‘煙花三月’,取丹棘,鈴蘭,顛茄,鉤吻……配以冥露,蟣子血……藥毒且緩,伏期半年到三年不等,毒發(fā)初期,容姿煥然,隨即嘔血、低熱、周身疼痛,四肢乏力、健忘。毒發(fā)三月,油盡燈枯而亡。此毒發(fā)可抑,方法為……徹解之法,見《天文心記》……”
我氣得罵娘,偏偏這個毒沒寫解毒方法!一條內(nèi)容分兩半,簡直就像新聞聯(lián)播里插廣告!
好在這毒不是一中即死,謝昭瑛的命還暫時丟不了。但是他的脈搏快得嚇人,張老頭子說這是初中毒的癥狀,施針可以緩解。雖然我針灸爛得一塌糊涂,但再這樣下去,我擔(dān)心他來個什么內(nèi)出血腦出血的,那可就回天乏術(shù)了。于是只得硬著頭皮上戰(zhàn)場。
謝昭瑛的身體上有不少舊日傷痕,有的是利器傷,有的好像是箭傷。而且看著似乎年代久遠了,許多只留一點淺白。唯獨肩上,有一條斜過蝴蝶骨的長長劍傷,雖然早已愈合,可皮肉至今還糾結(jié)著,十分觸目驚心。
我非常震撼,卻無暇多想,趕緊按照醫(yī)書上寫的,動手給他施針。那些穴位十分蹊蹺,還有許多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手里滿是汗,捏著針不停顫抖,生怕扎錯了直接送他上了西天。
云香擔(dān)憂地叫我一聲:“小姐,沒事嗎?”
我深呼吸一口氣。冷靜!冷靜!又不是沒臨床實習(xí)過。
扎完針,簡直汗?jié)裰丶?。再把脈,好像穩(wěn)了許多。我松了一口氣,心道:子啊,上帝保佑你!
我還不能睡,守在他床邊。我臨床經(jīng)驗少,也沒碰到過這種毒,擔(dān)心還會有變,又怕他傷口感染發(fā)燒。
謝昭瑛似乎在囈語,我湊近了,聽到他哼哼:“……華……”
我氣道:“要想不讓翡華姐擔(dān)心,你以后就老實一點吧?!?/p>
謝昭瑛又在哼哼,我再聽:“……八寶鴨……”我冷汗漫上。
果真,到了半夜,謝昭瑛開始發(fā)燒。我拿濕巾給他敷在額頭上,可是絲毫不起作用。他燒得滿臉通紅,不停囈語,包扎好的傷口又開始滲血,四肢有微弱抽搐。免疫系統(tǒng)和毒素在體內(nèi)正進行著侵略與保衛(wèi)反擊戰(zhàn)。
我抓住云香問:“家里有白酒嗎?快去弄來!”
話音剛落,敲門聲響起。
我神經(jīng)質(zhì)地問:“誰?”
“是我?!彼巫泳吹穆曇繇懫?。
我來不及想他怎么會來,跳起來沖過去開門。
外面的月光照在我滿是血跡的衣服上,宋子敬的表情有些驚駭。
我的聲音帶著哭腔:“先生,我二哥……”
宋子敬匆匆走到床前,一把脈,神情凝重,隱有肅殺之氣。
我說:“我去找白酒來?!?/p>
宋子敬一把拉住我:“我去,你守著他?!蔽一艁y地點點頭。
宋子敬盯著我的眼睛,手扶著我的肩,一字一句對我說:“別怕,沒事的,冷靜點?!?/p>
我茫然地點點頭。他松開我,身影轉(zhuǎn)瞬消失在夜色里。
幾分鐘后,宋子敬拎來了兩個大壇子。每壇起碼三、四十斤重,他卻如同拎著兩條魚,步履輕盈身形矯健動作迅速,轉(zhuǎn)眼就進了屋。
我一愣,趕緊把酒倒出來稀釋了。云香還是小丫頭,被我打發(fā)到旁邊幫手。我同宋子敬手下不停地給謝昭瑛擦身。
宋子敬一邊擦一邊問我:“知道是誰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