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那一場風(fēng)花雪月的醋事—
北國的第一場雪,在不知不覺中降臨了。
早上起來,推開窗戶,忽見一地積雪堆霜,我一下子還沒反應(yīng)過來。云香搶先興奮地叫起來:“小姐!下雪啦!”
真的下雪啦!
上一次看到下雪,還是在京城呢。不知不覺,我來到這個世界,已經(jīng)有一年了。諸多感慨交織在心里,我看著鋪天蓋地的白雪,心潮澎湃。
云香帶著覺明和品蘭正在雪地里玩得十分開心,我放下了思鄉(xiāng)之愁,很快就加入到了他們的陣地中去。
堆完了雪人打雪仗,云香他們以三敵一。我挨了好幾記雪球后終于燃燒了小宇宙,很快就把他們?nèi)齻€打得落花流水滿院子跑。
正玩得興起,燕王府派了人來,遞上燙金帖子,說是瑞雪時節(jié),王爺宴請大家去王府做客。
品蘭一聽可高興了:“以往每年這時候王爺都會請大家去吃飯。我記得有全羊宴,還有好多江南小吃,還有漂亮姐姐們跳舞,可好玩了?!?/p>
“是嗎?”我翻來覆去看帖子,腦子卻轉(zhuǎn)到幾天前。
那天我雖然喝醉了,但是人沒糊涂,酒后亂性都干了些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記得蕭暄把我軟綿綿的身子抱到床上,立刻腳底抹油地跑了,好像晚走一步我就會饑渴地如狼似虎地?fù)溥^去霸占他的清白似的。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而后一連好多天,我都沒有見到他。有幾次我找孫先生說事,只要一聽到他聲音或是看到他的背影,立刻撒腿就跑。有幾次他都在后面氣憤地叫我名字,我也硬著頭皮沒理。那種心照不宣的尷尬就像有只螞蟻在心上爬呀爬,瘙癢難耐又抓不得。可是做過的事就像潑出去的水,不是我不去面對就會消失的。
總是這樣,連云香都察覺不對:“小姐,你是不是又和王爺鬧別扭了?”
我沒好氣:“什么叫又?我以前和他鬧過別扭嗎?”
云香笑:“你們兩個三天兩頭吵架拌嘴的。”
我不好意思:“那也不過是一種相處方式?!?/p>
“可是你們這次十多天不說話了。連覺明他們都察覺了,來問我你們是不是吵架了?!?/p>
我好氣又好笑:“小孩子多管什么閑事?他再來問你就罰他抄君子七戒,看他還八卦不!”
云香很認(rèn)真:“小姐,你若和王爺有什么誤會,當(dāng)面說清的好。我們在西遙城還全靠他庇佑,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頭,這還是你教我的呢?!?/p>
唉,連云香都開始教育我了。
我無奈望天。心結(jié)只能從心解,等哪天我想通了放開了,自然會坦蕩蕩地去面對蕭暄。
北地的雪,一旦下起來,就沒有了停止的時刻。地上薄薄的一成霜就堆積成了厚實的雪層。不過天公也做美,燕王大宴賓客那天突然放晴了,金色陽光照耀在雪地上,滿樹掛著晶瑩的冰霜,璀璨奪目。
因為前一晚同云香他們打麻將,次日起得晚了,眼看要遲到,匆匆梳洗一番就上了馬車。
燕王府前可是車水馬龍門庭若市,來往男女皆錦衣皮裘,珠光玉潤,香粉的氣息飄散在風(fēng)中,把這個午后也熏得陶醉起來。光是站了那么一下,就見數(shù)名滿頭珠翠、妝容精致的美貌少女婀娜娉婷地邁進(jìn)了王府大們,更有無數(shù)風(fēng)流倜儻儀態(tài)翩翩的英俊公子下馬下轎而來。
蕭暄明明在帖子上寫的是家宴,可誰家的家宴舉辦得跟國際影展小金人頒獎典禮似的?
我往那里一站,立刻自慚形穢。里面是淺藍(lán)裙子,外面套銀地紅藍(lán)鑲邊的比甲,披一條鼠灰色的羊絨披風(fēng),發(fā)式也簡單,隨便插了兩支簪子。臉上妝也沒化。
云香氣呼呼地說:“之前追著小姐換件衣服化個紅妝,你要是聽我的,現(xiàn)在也不會給人比下去了?!?/p>
“好啦好啦,”我賠笑,“不過是來吃頓便飯的。穿紅戴綠搞得像唱戲的做什么?”
我聲音稍微大了點,立刻引來幾道目光。離我?guī)酌走h(yuǎn)的一輛格外華麗的香車旁,眾多丫鬟老媽子簇?fù)碇晃灰簧硭t色的絕色佳人,她大概以為我的話是針對她,一雙美目帶著不悅掃我一眼。這大寒的天,她那一身漂亮的紗衣單薄得像蚊帳,我倒佩服她的忍耐力。
在門口迎賓的王府副總管這時看到我,張開嗓門招呼:“敏姑娘來啦!快快!里面請啊?!?/p>
我忙順著他的話溜了進(jìn)去。
整個王府張燈結(jié)彩,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小廝要了我的帖子,帶著我來到大廳。
剛邁進(jìn)門,一個高大的身影不知從哪里急匆匆撞上來。兩方都嚇了一跳,瞪眼一看,喲,這可不是鄭文浩鄭少將嘛。
小鄭一看是我們,眼睛一下睜得老大,再看清我身旁的云香,表情僵住。
我當(dāng)下就挺身而出擋在云香面前,他要想尋我家云香麻煩,得先過我這關(guān)。
可是沒想到的是,小鄭回過神來,臉忽然“噌”地紅了個透,一聲不吭扭頭就鉆進(jìn)人群里了。
云香納悶:“他這是怎么了啊?”
我猜想:“也許是內(nèi)急了吧?!?/p>
女客們都安排坐在西側(cè),大半已經(jīng)有人入座了。那些夫人小姐們我不認(rèn)識她們,她們也不認(rèn)識我,彼此打個照面,她們就繼續(xù)閑話家常去了。
我正覺得無聊,覺明和品蘭也來了,兩個孩子硬是要賴在我身邊。管事只好安排挪位子。
女士們不認(rèn)識我,卻是認(rèn)識覺明,我聽到有人低聲說:“那孩子不是聽說是王爺?shù)摹?/p>
“就是他嗎?那個女的不會是……”
女人們立刻把視線投了過來,探照燈X光似的把我上下打量透視了個遍,都是一臉好奇。
瞧,這就是我討厭三姑六婆的原因。素不相識不明就里就可根據(jù)一點道聽途說蛛絲馬跡開始浮想聯(lián)翩天馬行空,不去搞原創(chuàng)文學(xué)真是屈才了。
覺明正拉著我喋喋不休地說今天先生表揚他的事,品蘭則要我給她拿云片糕。我兩邊照顧忙得不可開交,那幫女人中終于有一個帶著笑臉湊了過來。
“姑娘好生面熟,好像以前在哪里見過?!?/p>
我實在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這話才面熟,古今中外過去未來男女老少皆人口一句,搭訕陌生人時的萬金油。
這位夫人年紀(jì)不大,有點發(fā)福,珠光寶氣地保養(yǎng)得很好。我那么一笑,她臉色有點掛不住,我急忙說:“我常到處走動,也許以前見過。”
少婦表情緩和了一點,還不知足,說:“這位小公子真是生得俊秀,不知道是你什么人?”
我還未答,覺明就搶先一步道:“她是我娘!”
眾女賓紛紛倒抽了一口涼氣。
我抬手就給了覺明一記爆栗,平時開玩笑就算了,正經(jīng)場合還這么口無遮攔的。我生得出你這么大的兒子嗎?
眼看太太姑娘們幾欲昏厥的樣子,我急忙補(bǔ)充:“干娘!是干娘!”
女眷們才松了一口氣,紛紛拍著胸脯收驚。
覺明委屈地摸著腦袋說:“可是王爺就是要我叫你娘啊。”
我氣得罵:“那老不正經(jīng)信口開河你也就跟著口無遮攔,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再看女士們又是一副抽風(fēng)昏厥的模樣,我忙賠笑:“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一個瓜子臉丹鳳眼有幾分像范冰冰的清麗閨秀忍不住好奇,問我:“敢問姑娘同王爺,是什么關(guān)系?”
我指了指覺明:“幫他帶孩子的老媽子?!?/p>
眾人恍然大悟,立刻對我沒了興趣,轉(zhuǎn)向騷擾覺明。我因為這孩子剛才說錯了話,非常無責(zé)任地把他推到了一群急欲表現(xiàn)自己母性情懷慈愛溫柔時刻準(zhǔn)備好上崗做后媽的姑娘們懷中,給他一點人生中的初體驗。小笨瓜被羅帕香粉鶯聲燕雨團(tuán)團(tuán)包圍住,數(shù)只保養(yǎng)良好修剪整齊涂著丹蔻的纖纖柔荑在他臉上身上又摸又抓,他是又驚又怕又羞又惱,偏偏掙扎不得。這場面簡直就像一只肥白小豬落入了蜘蛛精的網(wǎng)里。
我邊嗑瓜子邊笑著看。這時不知誰說了一聲:“英惠縣主來啦?”眾女的動作頓時一停。
我順著望過去。只見方才在門口給了我一個白眼的那位紅衣美人正姍姍而來。她已經(jīng)脫去了披風(fēng),露出一身飄逸精美的水紗裙,真是身姿曼妙。這位英惠縣主皮膚白皙,穿一身紅衣更是顯得艷若桃李。近看也覺得她的確漂亮,鵝蛋臉柳葉眉,杏目晶瑩宛如秋水,瑤鼻檀口,頸脖修長,整個人就像一只優(yōu)雅高傲的天鵝。
雖然覺得比不上謝昭珂或是秦翡華,但也足夠讓她在這些女子中間鶴立雞群,獨傲群芳了。
云香立刻送上一手現(xiàn)報:“這是林州郡王的女兒,英惠縣主,芳名柳明珠。才滿十八,是遠(yuǎn)近聞名的美女,又擅詩詞,精音律,都說她才貌雙絕。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郡王都拒絕了,連太子選妃都替她告病沒去。聽說是一門心思想讓她做燕王妃呢?!?/p>
說話間,柳明珠小姐已經(jīng)走到跟前,一眼就看到了我,立刻微微顰眉。不過她好在知道自己身份,矜持地仰著頭轉(zhuǎn)過身去,在首座坐了下來。
賓客到齊,蕭暄上臺致辭。
蕭暄今天銀衫玉帶,頭上戴著八百年難見的象征王位的金冠,合身的裝扮貼著他英挺而充滿力量的身體,一派君臨天下的風(fēng)度盡現(xiàn)。真的,說不迷人,那是騙人的。雖然他在我思維里固定的玩世不恭嬉皮笑臉的形象始終不變,可是我也承認(rèn)他有著威嚴(yán)穩(wěn)重氣度從容的領(lǐng)導(dǎo)人的一面。南國的江水給了他一張好相貌,北國的風(fēng)霜打造了他一副好身骨。而他有一雙深邃的眼睛,即使在他嬉笑無賴的時候,也是深深沉沉的,像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
我遠(yuǎn)遠(yuǎn)望著他,心里忽然涌上一絲奇異的惆悵,不由輕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