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天地?果然鴻鵠之志!寧歌更是鄙夷,冷冷反問:“無家邦,焉有天地?”
天地!天下!他果真志在于此么?
楊策眼中微現(xiàn)的鋒芒暗暗收斂,“公主言之有理,無家邦,焉有天地?楊某乃亂臣賊子、混世梟雄,為人鄙夷,理所當(dāng)然。既是有所為,世人總會判予是非對錯,我又何須在意別人指戳?庸人自擾罷了?!?/p>
寧歌不想與他多言,跨出大殿,往外行去,“楊將軍倒是兩袖清風(fēng)?!?/p>
楊策緊緊跟上,默默陪在左右。
夜風(fēng)清涼,枝葉亂顫,款擺出窈窕枝影,這一瞬相交糾纏,下一瞬擦肩而過,再下一瞬攜手并進(jìn),亦如世間男女,形形色色,訴盡百態(tài)。
宿衛(wèi)漸多,宮燈漸亮,濃郁的夜色在明紗宮燈的照映下,悄悄隱退。
寧歌厭煩他的跟隨,卻也不想出言驅(qū)他離開--或許,他又該針鋒相對地與她爭辯了,就這樣吧,靜靜地走在宮道上,夜風(fēng)吹拂,心平氣和。
臨近凌菡池,卻聞孤澀琴音哀哀傳來,伴有低唱之音。
凌菡池乃皇城廣闊之湖泊水域,植有數(shù)種荷花、蓮花,此為五月初,那墨綠荷葉漂浮水面,在暗紅的光影里,一片片的似墨濃稠,遮掩了那水光的瀲滟。
池邊白玉圓地上,寧澤席地而坐,身前石案上一把古雅桐木琴,琴身流水?dāng)嗉y,謂曰:斷紋琴。寧澤十指撫按,流瀉出低抑沉郁之音,仿若深夜行人,郁郁獨行,黑暗籠罩,看不見前方的路,絕望滿懷。
而蕭頂添,身形搖晃,步履踉蹌,全然是酒酣狂態(tài)。他忽然站住,舉著酒壺往口中倒下去,抹了一把嘴角,將酒壺?fù)ピ谑干?,“我來。?/p>
寧澤起身,解開紫紅錦袍,隨手扔在地上,拿起酒壺就灌,亦是孤傲不馴、放任輕佻的癲狂之態(tài)。斷紋琴在蕭頂添的撥弄下,音律漸高,音質(zhì)悲曠,隱有肅殺之聲,仿似要發(fā)泄出奏琴者積蓄已久的郁氣與悲愴。
寧歌曉得,此乃寧澤所作琴曲之《酒狂》④。多年來,寧澤雖是位極尊位,卻無朝堂實權(quán),只是一個尊貴的傀儡罷了,這便是寧澤的不平與悲郁。政事決于華太后,他日日酒酣、夜夜笙歌,索性做個悠閑的風(fēng)雅帝王,好讓華太后對他失望,繼而放手統(tǒng)馭朝政。
而蕭頂添,竟與寧澤飲酒奏琴、高山流水,許是惺惺相惜吧!
一曲罷了,兩人勾肩搭背地飲酒、跳舞,仿若兩個不識世間愁滋味的小男孩。
楊策贊道:“琴音極好,至情至性,酒酣之下,方顯本色。”
夜風(fēng)送涼,寧歌清冷反問:“你也懂琴音?”未及他回應(yīng),她漫步至石案前,隨手一掃,泠泠冰弦即有琴音冷澀瀉出,如水流擊石,隱有鏗鏘之調(diào)。
寧澤跌坐在潔凈玉磚上,呼呼喘息,見是妹妹,失笑道:“皇妹,是你呀!怎么不在寢殿歇息?楊將軍也來了?”
楊策欠身行禮,“臣,叩見陛下?!?/p>
蕭頂添瞥楊策一眼,目中隱有怒氣流露。
寧歌伸手拉寧澤起來,勸慰道:“宮宴也該散了,皇兄,皇嫂在崇華殿等著你呢,是時候回殿了?!?/p>
楊策和善道:“夜深了,楊某護(hù)送侯爺一程?!?/p>
此言道來,極為溫潤妥帖,在蕭頂添聽來,卻全然是挑釁與冷嘲,在寧歌聽來,亦是譏諷為多。但見楊策挺身直立,并無半分不敬與謙恭,唯有眼中的些許笑意在夜風(fēng)中刺疼別人的眼。
蕭頂添猛地沖到他跟前,揪住他的衣領(lǐng),目露兇光,“逆賊,若非你叛國,我大蕭怎會亡于北寧?你為何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