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歌揪緊的心猛地一松,又猛地一沉,舉步趕往九華殿,“為何在陛下處?”
張弘走在一旁,解釋道:“陛下從皇后娘娘那兒出來,看見賞花亭玉階上躺著一人,便讓小的過去瞧瞧,小的見是徐飛,便如實稟告陛下。陛下看見徐飛身旁擱著一方黑漆朱繪夔紋銅盒,讓小的打開瞧瞧。銅盒內(nèi)是南安侯所譜的《懷沙》琴譜,陛下極是欣悅,拿著琴譜回殿撫琴,吩咐小的叫醒徐飛。小的怎么也叫不醒徐飛,就四處找人幫忙,回來時,徐飛卻不見了,小的趕緊回去稟告陛下,陛下便讓小的過來知會公主?!?/p>
聽此解釋,寧歌更是思緒雜亂紛飛。為何偷襲徐飛?為何偷襲后將他送到賞花亭?為何沒有拿走銅盒?而光天化日之下竟能行此偷雞摸狗之事,此人定是非常熟悉皇城,且能自由出入皇城。究竟是何人?或者,何人指使?
踏進(jìn)九華殿朱漆檀木門檻,便有沉郁的琴聲透墻傳來,略有急促感。伴隨著寂寞而孤高的琴聲,歌聲如湍流奔涌,若長嘯憤慨。
懲連改忿兮,抑心而自強。離閔而不遷兮,原志之有像。
進(jìn)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將暮。舒憂娛哀兮,限之以大故。①
是屈原的《懷沙》,絕命詩賦。寧歌呆呆駐足,凝神細(xì)聽,但覺字字質(zhì)問,聲聲抗?fàn)帲钊私蛔〉乇礈I下。
滯身洛陽,悲哀而孤寂,蕭頂添譜曲《懷沙》,已是哀莫大于心死,赴死之心昭然。然而,死,亦是一種抗?fàn)幍淖藨B(tài)。
寧歌明白,懷沙而死,只是做給世人看的,絕境求生才是蕭頂添的帝王使命。前兩日,他命人將新作的《懷沙》琴譜送至宮里給她品賞,實則與她互通消息。今日,她歸還琴譜,卻為人暗中破壞。
寧澤彈奏此曲,卻是心有戚戚焉,高才寂寞,錦繡成灰,悲憤尤勝,抗?fàn)幰囝j然。
她立于門扇處,望向西窗。琴音冷澀,寧澤側(cè)向殿門,挺身撫琴,玉冠插笄,灰裘微張,隨著兩臂的撫動而擺動。大殿空寂,音韻絲絲入扣,穿云裂石,繞梁回蕩,令人感慨不已。
張弘上前道:“回稟陛下,公主已到?!?/p>
琴音戛然而止,余音鏗鏘,震蕩不絕。寧澤端然坐著,仿佛高僧入定。
寧歌漸覺手足生寒、環(huán)佩沁涼,走近西窗,低低喚了一聲:“皇兄?!?/p>
“此曲妙絕,當(dāng)世不可復(fù)得?!睂帩傻纳ひ粲行┑蛦 ?/p>
“既然皇兄已記下,琴譜還給我吧。”寧歌思忖著皇兄尚未從《懷沙》的悲憤情緒中回過神來。
“好?!睂帩善鹕?,將琴譜遞給寧歌,泛紅的俊臉溫柔笑著,“皇妹,改日陪朕到南安侯府,可好?”
“皇兄喚我便是?!睂幐枰恍Γ瑓s見皇兄的臉膛微紅漸至赤紅,仿似面皮之下有一把火焰燃燒,便關(guān)切問道,“皇兄,你可覺不適?”
“朕覺得……全身發(fā)熱,臉上像是火燒,”寧澤摸著臉頰,眉宇緊皺,“許是撫琴之時太過投入,以致氣血上涌,無礙,無礙……”
“皇兄,宣太醫(yī)瞧瞧吧?!睂幐枰娝樕D(zhuǎn)至紫紅,心中駭然,轉(zhuǎn)向徐飛吩咐道,“快,宣太醫(yī)?!?/p>
徐飛快速奔去,張弘扶著寧澤走向?qū)嫷?,倏然,寧澤身形一滯,靜立不動,手撫前胸,似乎異常痛苦。
張弘驚叫道:“陛下……”
寧歌轉(zhuǎn)至跟前,細(xì)細(xì)瞧著寧澤--赤紅已褪,面色青綠,眉心糾結(jié),雙眼微閉,額上布滿豆大的汗珠。她心尖悚然一跳,腦中盡是不祥之感,卻只能鎮(zhèn)定道:“快,扶陛下躺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