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
"是的,尊姓大名?"
"這么多年……"附身在忠信身上的厲鬼狂笑起來,聲音也變得歇斯底里,"這么多年沒有人問過我的名字,沒有人記得……當年在天皇陛下御前最英勇的武士,威風八面的松谷玉京,就是我??!"
笑聲持續(xù)著,到了后來聽在耳中,竟然分不出到底是哭還是笑了。
"幸會,在下是陰陽寮的安倍晴明。"晴明安靜地呼喚了一聲,同時神態(tài)恭敬地俯身行禮,并不像與厲鬼對話,而像是在和殿上的同僚相見。
"安倍晴明。"自稱名叫玉京的鬼魂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態(tài)度似乎也不像先前那樣可怕了。"陰陽寮……是陰陽師吧。"
"不錯。"晴明出奇謙恭地說,"學過一些陰陽術。"
"當年的陰陽寮,可是賀茂忠行掌管啊。"
"正是家?guī)煛?
一人一鬼竟款款地敘起舊來,博雅愣在一邊,不知該如何是好。
"十五年了……"鬼魂長嘆一聲,"距離我離開人間,也已有十五年了。想必已經(jīng)人事全非了吧。"
"唔……確實是很長的時間了。那么,為何又在此處現(xiàn)身呢?還請明示。"
那鬼魂突然之間,眼中又射出暴戾的光來。
"為什么?當然是為了忠信這個懦夫、膽小鬼、欺世盜名的騙子!"
"什么!"聽到鬼魂如此評價自己的伯父,博雅忍不住叫了一聲,不過這一聲出口,自己也被嚇住了,立刻閉上了嘴。
"跟十五年前的事有關?"晴明用目光示意博雅不要說話,自己繼續(xù)追問。
"對。十五年前,我和忠信同為武士。適逢山賊作亂,受陛下差遣,我與他一同領兵前去平亂,不料卻中了山賊的埋伏,幾乎全軍覆沒。
"我倆拼死殺出重圍,卻遇到了山賊頭領。忠信這膽小鬼已經(jīng)被嚇破了膽,居然跪在地上乞求饒命。我當時已經(jīng)身負重傷,不過,嘿嘿,松谷玉京第一武士的名頭可不是嚇唬人的。我提出和那頭領決斗,那賊人欺我傷重,又想留下親手打敗第一武士的美名,便同意了。
"那頭領確實有幾分蠻力,功夫也不錯,卻怎能和我相比?最終我一刀把他劈成了兩半,賊人驚恐之下,全都逃走了。
"我伸手拉起在地上發(fā)抖的忠信,誰知道就在這時,他一劍刺入了我的小腹。原來,這膽小鬼生怕我把他求饒的行徑張揚出去,不惜將我殺了滅口!
"我倒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他倉皇逃躥。彌留之際我發(fā)下毒誓:無論如何,決不能讓這個殺害我的惡毒小人善終!我要親手一刀刀地將他活剮!"
玉京的聲音越來越高亢,最后變成了咆哮,那張屬于忠信的臉此刻扭曲得如同地獄里的妖魔。博雅垂下頭,身體開始抑制不住地發(fā)抖,并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不得不面對真相的痛苦。就在這時一只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他抬起頭,便看見好友的臉。通??磥砬宄豪涞哪抗猓丝叹箮е私獾呐?。
玉京仍然在敘述,閉上了眼睛,像是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聲音開始逐漸嘶啞。
"忠信回到朝中,把殺死盜寇的功勞全部攬在自己的身上,成了人人稱誦的英雄豪杰;而此刻的我已經(jīng)成了散亂的枯骨、漂泊的游魂。
"他向朝廷謊報說我死在了山賊的手上,瞞過了眾人。唯一不能瞞過的,就是他自己。越是膽小的人越在意自己的生命,忠信心中有愧,自然也害怕我的報復。于是,他請陰陽師用法術將我的魂魄拘禁在一塊刻有我名字的靈牌上。不過,我是絕不會放棄的!時間越久,我的靈魂不但沒有消滅,相反地,因為懷著報仇的信念,變得越來越強大?,F(xiàn)在,我終于能夠脫身出來,向他追索性命。"
說到這里,他突然張開了血紅的眼睛,神情在這一剎那變得異常暴怒。
"該死!"
就在此刻,從屬于忠信的身體上散發(fā)出若有若無的白光,好像是另一個模糊的形體。與此同時,晴明的神色也為之一變,左手伸出,手中是取自道滿的布包。
"怨魂離體。"化暗為明的咒語聲中,白色光芒搖晃閃爍,忠信的身體也跟著搖擺不定,逐漸在幻化,皮膚變成腐尸一般的青紫,口中長出了獠牙,一只殘余的右手也變成了尖利的鬼爪--先前擔心的情況發(fā)生了:因為怨力的過分強大,咒語并沒能迫使玉京離開忠信的身體,相反地,卻讓他借著忠信之身現(xiàn)出了厲鬼之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