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安倍晴明。"從不遠處傳來了一聲嘆息,"居然利用笛聲,破了我的役鬼之法。"
"……并不困難。"汗珠不斷地從額上滾落,口氣卻一如既往地輕松,"驅使人做疫鬼,只不過是用咒語蒙蔽了他們的心智。盡管他們有鬼的形體,卻還保留著一顆人的心,只要把那顆心喚醒,就可以讓他們恢復本來面目。"
……
"咒語蒙蔽心智?哈哈,他們可是心甘情愿跟隨我的!"
"謊言也是蒙蔽人的咒語。你許諾他們一個不可能實現(xiàn)的極樂世界,騙取了他們的靈魂,就是這么回事。"
"滾開!"
男人一邊這樣粗魯?shù)亟腥?,一邊試圖把女人拉開,然而平素柔弱的女人此刻卻如同溺水之人抱著最后一塊木板一般死死地抱著樹樁,不肯離開半步??蔹S如亂草的頭發(fā)披散下來,遮住了她那帶著絕望表情的臉,看上去就像個十足的瘋子。
"再不走連你一起燒掉!"
各式各樣的威脅和不耐煩的聲浪響起,原先熟悉可親的臉孔在火把的映照下,顯出一種猙獰可怕的扭曲來,竟如同地獄中的鬼怪。
"是啊,是啊,把她一起燒了!"
這叫聲刺激了那男人,他一把拽住女人的頭發(fā),硬生生地將她從地上拉起。女人并不吭聲,只是用一種無法形容的眼光凝望著綁在樹樁上的人。那是個孩子,低垂著頭,不停地喘息,身下鋪著樹枝和柴草。他似乎感覺到女人的目光,緩緩地抬起頭來,瘦得不成人形的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可怕的深灰顏色。
"媽媽……"
隨著孩子低弱的呼喚,女人發(fā)出了不像人類的嘶叫,不顧身后的男人還拉著她的頭發(fā),拼命地向前撲去,就在這時,一支接一支的火把已經(jīng)向他倆扔了過來?;鹈缫唤佑|到孩子身下的柴草,立刻迅速地燃燒起來。
"阿葉!"
男子大叫了一聲,似乎想沖過去,又停下了腳步?;鸸庵信撕秃⒆泳o緊地抱在一起。
"南無曷那多那多羅耶……"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傳來了一聲低沉的佛號。原本晴朗的天空中突然飄來一片雨云,緊接著,就在火焰所在的方寸之地,落下了一場傾盆大雨,頃刻之間澆熄了火焰。
"啊……"村民們發(fā)出了驚呼。他們看到一個僧侶打扮的人正站在他們面前。他的身材高大,雙耳垂肩,雙目朗若晨星,白色的僧衣纖塵不染,甚至連方才的大雨,都不能沾濕,看上去正如寺廟中的佛像。
僧人的表情甚是安詳:"未作惡孽的人,不應有被燒死的果報。"
"可……可是……"男子張口結舌地道,"小深的病……是瘟疫啊!作為這個村的村長,我不能……不能為了顧惜自己的孩子連累了整個村子……"
"瘟疫嗎……"僧人緩緩地走向熄滅的火堆上驚魂未定的母子。
"別過去……"
男人試圖阻止,然而僧人卻好像充耳不聞。他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摸著孩子的臉。
"啊……""天哪……""真是神奇……"
在眾人的驚呼中,那孩子臉上的灰色奇跡一般地消失不見了,他隨即睜開了雙眼,對著自己的母親露出天真的微笑,清楚地叫了一聲"媽媽"。
"小深……"名叫阿葉的女人抱著孩子,喜極而泣。而在她身后,所有的村民都跪了下來,不停地叩頭,虔誠膜拜。
"佛爺顯靈了……是活佛啊……"
僧人站立著,一手當胸,寶相莊嚴,臉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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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去?"
"不行。"
"一起去吧!"
"不行。"
…………
"還是讓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行。"
這樣的對話在重復了無數(shù)遍之后,博雅習慣性地豎起眉毛,拉長了下巴。
"哪有這么固執(zhí)的人……"他氣呼呼地說。
"固執(zhí)的不是我,是你。說了不行,你還問。"
"可是如果你說'行',我就不會再問了。明明是你固執(zhí)。"
"真拿你沒辦法……"
說這話的人正是晴明,雙手攏在袖中,依然是悠閑的神氣,不過換上了出門的打扮。
"估計要走很遠,而且瘟疫的事,可能會很棘手……"
"就是因為知道棘手,才要一起去幫晴明的忙?。?博雅的回答理直氣壯,"而且皇上也說了,這次禳解的法事讓我來協(xié)助你,我怎可以做出違背旨意的事情?"
"那男人真是麻煩啊……"晴明無奈地嘆了口氣。
"晴明!"
"好吧,好吧。那就一起走。"
"好!"
"走。"
"走。"
事情就這么決定了。
四月的天空晴朗明麗,近處的原野生長著綠色的灌木和青草,顯得生機勃勃,而遠處起伏的山丘呈現(xiàn)出凝重的灰紫,在陽光的照耀下升騰起蒙蒙霧氣。
"真不愧是春天的景色,"博雅興致勃勃地看著窗外,大發(fā)感慨,"好像是剛剛淬過火的刀劍,能看到鮮明閃耀的光澤。春天給人的感覺相當鋒利呢……"
沒有人回答。武士轉過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朋友正倚在車壁上打盹。
"喂!不要這么掃興??!"
"長途旅行,最重要的是保持體力。與其到處張望,不如好好休息。"陰陽師眼也不睜地回答道,聲音也帶著倦意。
"真無聊。"武士悻悻地放下竹簾。
晴明嘆了口氣,同時睜開眼,換了個姿勢,舒展一下因為顛簸而隱隱酸痛的腰背。
"一直打瞌睡是不行的,你這樣才會累。要像我,總是看著新鮮的風景,自然就不會覺得疲勞了。"
"可是,好像沒什么新鮮的風景吧?"晴明苦笑著。
"呃……怎么沒有?是你沒有注意而已。你看,那座山,因為遠近的不同角度也不一樣,有時候像奔馬,有時候像羔羊。還有,剛剛飛過去的那只小鳥,其實跟隨了我們很長時間了,累了就在我們的車轅上歇腳,我在看它的時候它也歪著腦袋打量我,樣子滑稽極了。"
"那只鳥?"
晴明掀起竹簾,向外望去。果然,就在車轅上,站立著一只黃色羽毛的小鳥,它微微偏著頭,睜著一雙烏黑滾圓的眼睛望著車內的二人。
"奇怪……"
"什么?"
"不是尋常的鳥。"
"噯?"
晴明伸出手去,雙唇微動,隨即那鳥兒就飛到了他的手中。
"是式神。"
"式神?!"
博雅疑惑地瞪大了眼睛,晴明用左手畫了一道符咒,把手指放在鳥的身上,那只鳥便凌空飛起,繞著牛車盤旋一周之后,消失在澄藍的天空里。
"這里怎么會有式神這種東西?"大為吃驚的博雅望向晴明,試圖得到一個解答,然而后者臉上卻出現(xiàn)了罕有的沉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