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鈞沒有說話,他心里想,這個小譚,真是不知道事情的輕重啊。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居然還在盤算著什么提成、指標,心里還惦記著有什么新項目,雖然的確是個不錯的銷售人員,可是在這種關鍵時刻,是一點兒都不能為自己分憂,不能幫自己支撐一下的。洪鈞知道,像小譚這樣的,如果碰上一個像自己這樣的“好”老板,還可以“罩”著他,他只管做項目就行了,如果洪鈞不是他老板而換成什么其他人,像小譚這樣只知道一個心眼做銷售,恐怕沒有好日子過的。
洪鈞想著想著,不由得微微苦笑了一下。他在自嘲,自己已經處于這種危在旦夕的境地,居然還在替部下操這份心。
洪鈞終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他以前似乎從沒有過這種強烈地想逃回家的感覺,在過去,這寬大得近乎冷清的家,只是他過夜的一個地方而已,而剛才,在和皮特或小譚在一起的時候,他居然有好幾次好像聽到一個聲音在他腦海里說:“回家吧,別撐著了,撐不住了?!边@些年來,他已經習慣了過山車一般的生活。每個電話,都可能是帶來一個好消息,讓他感覺像登上了世界之巔;每封電子郵件,又都可能是一個突發(fā)的噩耗,讓他仿佛到了世界末日。所以,他已經慢慢養(yǎng)成了別人難以想象的承受力。他有時候會想起范仲淹在《岳陽樓記》里的那句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逼鋵嵾@一直就是他的座右銘,只不過他越來越能體會到這話中的真諦,也愈發(fā)體會到這種境界的遙不可及。
可今天,經歷的不是過山車,他好像是在玩兒蹦極,從高高的巔峰縱身一躍,向下面的深淵跌了下去。不對,不是蹦極,而且遠不如蹦極,洪鈞腦子里想著,他是正在巔峰上自我陶醉的時候,被人從后面一腳踹下去的,而且,他的腳上也沒有綁著那根繩索,那根可以把他拽著再彈起來的繩索,那根可以讓他最終平安落地的繩索。現在已經落到底了嗎?洪鈞想。沒有,還遠沒有到底,洪鈞心里再清楚不過了。
洪鈞進到房間里面,立刻感覺自己的筋好像被抽走了一樣,要癱在地板上。是啊,不用再當著老板或下屬的面,強撐著充硬漢了,他不用再在自己已經沒有底氣的時候還要給別人打氣。旁邊不再有人,不再需要演戲,真自在啊。洪鈞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仰頭靠著沙發(fā),渾身徹底地散了架。
這種徹底解脫的感覺稍縱即逝,還不到一分鐘,洪鈞的頭就耷拉了下來。是啊,自己的家,原來就是個沒有別人的地方,這樣的家也叫家嗎?洪鈞知道自己是永遠不會滿足的,剛才還只是想找一個沒人的地方逃避一下,現在已經又想要個人陪了。他就是這樣的不滿足,一路追逐著要更多的東西,要贏更多次,要掙更多錢,要管更多人,一路走到了今天的境地。
洪鈞脫了衣服,剛要洗個澡,手機響了。他不禁哆嗦了一下,難道今天還沒過去?難道還有什么壞消息正在空中朝自己飛過來?不一定吧,難道就不會是他正在等的人嗎?洪鈞想到這兒,來了精神,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立刻按了接聽鍵,不等琳達說話,直接說:“正想你呢,剛要洗澡?!?/p>
要是在一天之前,琳達一定會說:“怎么想的?要不要我陪你一起洗?”可洪鈞等了一會兒,等到的卻是琳達問他:“合智怎么了?明天的活動怎么都cancel了?”
洪鈞立刻泄了氣,坐到沙發(fā)上,嘆了口氣,卻沒說話。
琳達接著問:“下午Susan讓我把訂的會場、花籃、橫幅什么的都取消了,她自己給那些媒體打電話,她打不過來又分給我不少讓我打,一個個全通知說明天的活動cancel了,怎么回事???”
洪鈞硬著頭皮,向他本來認為最不必解釋的人做著解釋:“合智的項目出了問題,看來他們耍了我們,他們今天應該已經和科曼在香港簽了合同。”
這回輪到琳達沉默了,洪鈞也就靜靜地等著,過了一會兒,琳達才說:“怎么會呢?他們怎么可能騙倒你呢?”
洪鈞忍不住苦笑了一聲,說:“我又不是常勝將軍,又不是沒被別人騙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