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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所意識(3)

破土:生活與建筑的冒險 作者:(美)丹尼爾·李布斯金


馬斯卡姆來威尼斯,就是要先來解說幾天后出刊的雜志內(nèi)容。專題座談將討論雜志即將報道的設(shè)計方案。

來威尼斯雙年展,很容易熬到很晚,早上睡過頭。如果是建筑界的當(dāng)紅明星,還會熬得更晚,中午前都不見人影。座談會安排在上午,所以參加的人不多。扎哈·哈迪德和讓·努維爾臨時缺席,而那些參展的人像是從昨晚的酒池里撈起來一樣。但是馬斯卡姆來了,還有他的建筑師朋友弗雷德里克·施瓦茨(Frederic Schwarz)和斯蒂文·霍爾(Steven Holl);兩人都參加了馬斯卡姆的《紐約時報》??媱潯eX以佳(Billie Tsien)和她先生威廉斯(Tod Williams)也來了,他們夫婦倆是紐約的托德·威廉斯—錢以佳建筑事務(wù)所(Tod Williams Billie Tsien & Associates)的老板,今天代表曼哈頓下城發(fā)展公司出席。還有SOM的資深建筑師羅杰·達菲(Roger Duffy)。

SOM規(guī)模很大,曾是那種美國大公司需要建企業(yè)總部時會去找的事務(wù)所。但過去10年里,這家事務(wù)所失去了光芒,大家覺得他們的作品沒什么想象力,時有沉悶之作。

羅杰·達菲想力挽事務(wù)所逐漸下滑的聲譽,下了一著險棋,在公司外部組了一個小組,有藝術(shù)家珍妮·霍爾澤(Jenny Holzer)、建筑師杰西·賴澤(Jesse Reiser)和建筑史學(xué)家肯尼斯·弗蘭姆普頓(Kenneth Frampton),請他們就SOM最重要的一些項目提出批評。然后把他們的評語以書籍的形式完整出版,一般人都買得到。這步很險,不是非常成功,因為有些批評特別直率,但的確讓大家又開始談?wù)揝OM。

如今,拉里·西爾弗斯坦賞給SOM世貿(mào)中心7號(7 World Trade Center)的項目,以取代7號大廈(Tower Seven)。這棟大樓雖然不算世貿(mào)大樓的一部分,但是雙塔崩塌,也遭池魚之殃,在雙塔受到襲擊的9小時后,也告倒塌。然而,SOM面臨危急存亡之秋,更想不擇手段吃下整個世貿(mào)重建項目。

燈光暗了下來,幻燈機還在嗡嗡作響,在迪耶·薩迪奇的主持下,參加討論的人開始發(fā)言。討論不是特別熱烈,但是幻燈片很有意思。SOM提出的構(gòu)想是一群緊挨著的環(huán)形大樓。這當(dāng)然比世貿(mào)中心7號的笨重玻璃箱要有想象力得多,試圖做有意義的嘗試——但是失敗了。對我來說,那只是又一次無意義的形式表演罷了。

馬斯卡姆那組比較好。他親手挑選的那些建筑師對下曼哈頓的整體計劃多少達成共識,他再就案子的性質(zhì)分派工作。他要理查德·邁耶(Richard Meier)設(shè)計一所學(xué)校,要斯蒂文·霍爾設(shè)計一座博物館和戲院,要拉斐爾·維諾里(Rafael Vi oly)設(shè)計地鐵轉(zhuǎn)運站,要扎哈·哈迪德設(shè)計住宅。墨西哥的十人建筑師事務(wù)所(TEN Arquitectos)建議把分處兩棟大樓的住宅和圖書館結(jié)合在一起,有著相互錯落、繽紛多彩的陽臺。

我心想,至少就建筑本身來說,這還比較好。然后,我心頭籠罩另一個令人作嘔的想法:我們眼前所見的一切是有問題的。真的,錯得離譜。

世貿(mào)受到攻擊的事情一談再談,但是建筑本身傳達的少之又少。幾乎死了3000人,我們卻把這個悲劇現(xiàn)場當(dāng)成一塊白板(tabula rasa),要以時髦的建筑涂鴉。雷姆·庫哈斯受邀設(shè)計一幢辦公大樓,他嘲弄了紐約對“裝飾藝術(shù)”(Art Deco)的癡迷,把三座建筑上下顛倒,不僅讓建筑物看起來很炫,也讓昂貴、搶手的高樓層面積更大。

這些設(shè)計是那么新潮、那么聰明,每個人都非常、非常機靈……

迪耶·薩迪奇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袄畈妓菇鹣壬煞裾埬闵吓_來說幾句話?”

要說些什么?從哪兒開始?怎么結(jié)束?我慢慢走上臺去。我先謝過薩迪奇,也謝謝與會者有趣的討論。我向赫伯特·馬斯卡姆道賀,因為他有辦法網(wǎng)羅、協(xié)調(diào)這些建筑師。然后,就說不出話來了。倒不是因為我不知道說些什么,而是無話可說,我顯然跟在場的人頻率不同?!拔倚枰胍幌?。”我說,把頭埋進手里,想辦法收攝思緒。兩分鐘過去了。底下的人安靜坐著,端詳著我。這在演戲嗎?不是。這或許很夸張,但不是在演戲。

“沒辦法,我仿佛看到羅馬皇帝尼祿(Nero)在羅馬焚城時彈琴作樂。”我開口說道:“這地方重建起美麗的建筑,不是那種庸俗、假功能主義的建筑,這很好——有設(shè)計巧妙、形式美妙的住宅和辦公大樓,是很好,但我想要一種更深刻的東西?!?/p>

“目的是什么?”我問在座的人,他們開始正襟危坐,氣氛變得緊張?!笆且延洃浤ǖ魡幔渴且嬖V大家一切都沒事嗎?一切都跟以前一樣嗎?”我說,浮夸、當(dāng)代、嘲諷、自滿的建筑不是答案?!拔覀冃枰粋€更深刻的記憶標(biāo)志?!?/p>

我總結(jié):“我們需要一個戲劇性、出乎意料、有靈性的深刻透視,來看待傷害、悲劇與失去的東西。我們需要能帶來希望的作品。”

我說夠了,覺得必須離開,便沖下臺去,直接走出門外。尼娜被我這一下真情流露給感動,不過她向來是和事佬,跑到馬斯卡姆面前打圓場。“我確定我們能把事情說清楚?!彼嬖V馬斯卡姆,并約好第二天跟他碰面吃早餐。

到了夜幕低垂、晚會開始時,我已經(jīng)平靜下來,但不是每個人都這么心平氣和。薇薇安·貝內(nèi)特(Vivian Bennett)追上我,她是我的老朋友,我們從建英國的帝國戰(zhàn)爭博物館時就認識了。卡拉·斯威克拉斯露了臉,幫每個人都拿了一杯酒。我視線之外的某處,尼娜在和錢以佳、托德·威廉斯大笑。我突然看到維諾里的同伙弗雷德里克·施瓦茨劈開人群,眼睛充滿血絲,氣得臉都歪了。這個沒刮胡子的憤怒男人,看起來挺嚇人的。他沖向我,抓住我的領(lǐng)子,開始搖著我。“他媽的,我是紐約人!”他吼叫著:“別告訴我怎么建我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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