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杜治洪不解。

“優(yōu)秀畢業(yè)生證書和黨員身份對將來進步更有利?！倍赔x儒指點迷津。

杜治洪明白，父親說的所謂“進步”就是升官。

父親還告訴杜治洪：學歷太高了對進步不利，將來只能做研究或者是大學老師，沒出息，不如當領(lǐng)導。

正像大學四年級突然取消三好學生評比一樣，杜治洪他們這代人經(jīng)歷的“計劃趕不上變化”的事情實在太多了，舉不勝舉。等到一九八二年他們畢業(yè)時，武漢大學中文系的畢業(yè)生竟然沒有分配到洪湖的指標。這對其他同學或許是好消息，因為這就意味著他們可以分配到省直單位，比如省直機關(guān)或大專院?；蚩蒲性核?，但是這個消息對杜治洪并不好，因為他的目的是做官，最好是回到洪湖做官。所以，杜治洪寧可回到洪湖，而不是留在省城。這時候，系里找杜治洪談話，說有兩個外地指標，很多同學不愿意去，你是預備黨員，是不是可以考慮去？杜治洪問：外地是哪里？杜治洪生怕系主任說是新疆西藏，如果那樣，他就真不知道是該去還是不該去了。主任回答：湖南省委。虛驚一場，杜治洪的心情好多了，仿佛賺了便宜。帶著這種好心情，杜治洪說：我考慮三天。

這三天里，杜治洪從武漢跑回洪湖跟老父親商量。父親在單位雖然是小官，但是在他們家卻是“一把手”，這么大的事，沒有“一把手”的認可是能擅自做主的。父親說：“只要能進步，哪里都一樣。如果去湖南，可以進省委，而如果留武漢，則不一定能進湖北省委。去。但是要學校把鑒定寫得好一點。”

杜治洪把父親的意見用自己的語言跟系主任一說，主任滿口答應，恨不能說“鑒定你自己寫，我們負責蓋章就是”。其實主任真要是這么說倒反而是實事求是了，別看大學里面平常吝嗇的很，到了畢業(yè)鑒定的時候特別大方，反正是不花錢的禮物，送的再多也不心疼。

杜治洪就是這樣從湖北來到湖南，直接進了湖南省委政策研究室。雖然學校的鑒定確實無可挑剔，雖然是優(yōu)秀畢業(yè)生，雖然是預備黨員，起點可謂不低，但是不知道是官運不佳還是上頭無人，熬了十幾年，熬到老父親都光榮退休了，熬到杜治洪都四十歲了，眼看著一批批三十幾歲的后生都后來者居上了，他還是在處級的位置上徘徊。前兩年岳洲縣搞縣改市，方案恰好是杜治洪做的，于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他堅決要求下去任職。剛開始組織部并沒有考慮他，因為地委幾個頭頭早就有所考慮，說實話，各級都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省委并不打算為一個小小的縣級市的人選問題跟地委去爭，但是杜治洪在省委大院畢竟泡了將近二十年了，方方面面的盤根錯節(jié)多少也有一點，最后通過他自己的關(guān)系對地委放風：他只當市長，不當書記。作為一級政權(quán)機構(gòu)，班子架構(gòu)跟企業(yè)不一樣，企業(yè)的行政領(lǐng)導是一把手，書記是二把手甚至是三把手，但是地方政權(quán)書記是一把手，行政領(lǐng)導是二把手。杜治洪主動提出只當市長不當書記，等于是甘當二把手而放棄一把手，也算是做出一點讓步吧，所以，最后好歹得到了這個位置。

大約是等待的時間實在太久的緣故，杜治洪上任之后就立志要大干一場，直接目標就是爭取早日將縣級市中的這個“縣”字拿掉。

杜市長很坦誠，在班子的見面會上將這個意思委婉地表露了，表露的非常誠懇，得到上上下下的一致贊許。書記說：你是外地人，沒有那么多顧慮，大膽地干，出了問題我們一起擔著。杜治洪握住書記的手，一句話沒有說，只是將自己的左手又疊加在書記的右手上，一切盡在不言中。

杜治洪當上市長后，父親杜鈞儒并沒有聲張，表現(xiàn)出只有在機關(guān)磨了幾十年才能練就的寵辱不驚的大家風范。要說有什么變化，就是添置了一個手機，可如今下崗職工都配手機了，他一個退休干部又是市長的父親，配一個手機也說不上是根本變化。但手機的作用是不容低估的。杜鈞儒配上手機后，心情仿佛頓時開朗了許多，本來他最不愿意去的地方是老干部活動中心，因為一去那里，感覺誰的級別都比他高，而如今他最愿意去的地方就是這個老干部活動中心，幾乎每天下午都就去那里溜達溜達。更為難得的是，杜鈞儒居然偶爾也跟那些過去級別比自己高的老領(lǐng)導下下棋。反正大家都退休了，平起平坐了，在一起下下棋倒也無妨。下著下著，杜鈞儒時不時掏出手機，撥了一串號碼，“喂，找杜市長，我呀，我是他老子?！庇谑牵瑢Ψ秸\惶誠恐地轉(zhuǎn)到杜治洪那里。杜鈞儒對著手機發(fā)脾氣：“別以為當了市長就上天了，老子沒煙抽了，趕緊差人給老子送兩條回來?！庇谑?，整個洪湖市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杜鈞儒的兒子在外面干大事了。當杜鈞儒再次來到活動中心的時候，無論以前職務(wù)比他高的還是職務(wù)比他低的，或者是跟他平級的，都熱情主動地上來打招呼套近乎。其實這些人也根本不會有什么事情會求到杜鈞儒遠在湖南岳洲的兒子那里，但是與領(lǐng)導或領(lǐng)導的親屬套近乎已經(jīng)成了習慣，習慣成自然，想不套反而不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