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天文記載表明,1911年的第一場雪,是否比以往來得更早一些。
素有“火爐”之稱的武昌,秋天的干燥氣候還未完全退去。10月10日,極其普通的一天,一聲槍響卻在大清國釀成了全面雪崩:先是驚揚起幾片雪花,爾后這些雪花凝成了一個雪球,繼而越滾越大,聲響也越來越洪亮,終于湮沒了一切,落了片白茫茫大地——似乎真干凈。
一切都來得太快了。此時在美國科羅拉多州丹佛一家狹小的中餐館內,有個人正端著盤子——他此時的頭銜是“企臺”(餐廳服務員),為一位名叫盧瑞連的老板打工。兩個多月后,“企臺”成了“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
如同巫師般準確地預言了這場雪崩的,是一位矮小的日本人,他的名字叫伊藤博文。1909年的春夏之交,伊藤博文向英國駐日公使竇納樂(Claude M。 MacDonald)宣稱:三年之內,中國將爆發(fā)革命!以1912年2月大清皇帝宣布遜位為標志,伊藤博文的預測誤差只有兩個月。更為重要的是,伊藤博文精確地預測了這場政治雪崩的真正根源:中央政府權威喪失,“各省諮議局被賦予了太大的權力”,各種政治勢力在改革的名義下忙于爭奪權勢。時任日本首相的桂太郎對此表示贊同,他認為“憲法、國會、資政院這些東西本身雖是極好的,可是要使一個國家能運用它們,必須要做許多準備工作”,而中國顯然并沒有足夠的準備,半年后,伊藤博文到訪哈爾濱,拜會東三省總督錫良、奉天巡撫程德全。他告誡大清官員,要牢牢掌握改革的主導權并控制節(jié)奏:“貴國土地遼闊,統(tǒng)一甚難,辦理憲政亦非容易。中央政府自不可放棄權力,然地面太大,亦易為人傾覆,我為此事,極為貴國憂慮。不怕貴國見怪,此事艱難異常,一時恐難辦好。今尚有一不利之言,即是革命二字。貴國政府防范雖極嚴密,然萬一發(fā)生,于國家即大有妨害。此時貴國辦理新政,外面極為安帖,一旦有意外不測,危險不可不防?!?
三天之后,伊藤博文在“東清鐵路”的樞紐、哈爾濱火車站遇刺身亡。
鐵路此時已成為東北亞國際爭斗的焦點,起于俄國赤塔的“東清鐵路”,經滿洲里、哈爾濱、綏芬河抵達海參崴(符拉迪沃斯托克),其自長春以南的路段在1905年日俄戰(zhàn)爭后劃歸了日本,那就是中國人更為熟悉的“南滿鐵路”。
日俄之外,英、美、德、法乃至更為弱小的比利時等國都紛紛各顯神通,胡蘿卜與大棒齊飛,爭奪中國鐵路的修筑權、經營權。翻開清末民初的外交史,幾乎就是一部鐵路爭奪史。
因為關系到國家戰(zhàn)略、戰(zhàn)備和巨大的經濟利權,鐵路早已從單純的經濟問題上升為復雜的政治問題。多快好省地建設鐵路,與推行以三權分立為目標的憲政,分別成為大清國經濟改革和政治改革的主旋律。但是,這條將帶領大清國“走進人間天堂”的“神奇天路”,卻最終將大清國導向了死亡之路,出軌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