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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里,他十六歲。人生第一次遭遇那么重大的比賽,人生第一次被奪走夢想,人生第二次回到嬰兒的襁褓中。母親顯然服侍不了他如此高大的身軀,夜里,便請了一個健碩的男護工。
這天,母親精心燉了香氣四溢的一鍋排骨湯,栗香繞梁,不顧他一再的拒絕,說是為了他骨傷恢復(fù),晚上喂他整整喝下一碗,半夜,護工為他翻身時,面對浸濕了大片的床單,忍不住怒火中燒,揮手便在尚在熟睡中的少年的臉上狠狠落下一耳光。運動員出身的少年自是血氣方剛,一巴掌被打醒,勃然大怒地狠狠一揮拳,護工的鼻子便涌出一股鮮血,護工亦不示弱,一把將少年拖下病床,胸以下沒有感覺的少年就這樣下身赤裸著坐在了白天無數(shù)人走過的冰涼地面。
少年一言不發(fā),板著臉用兩只打過籃球的胳膊支撐著整個疲憊的身體,倔強地不讓自己倒下,護工換完床單,卻在陪護床上倒頭就睡,還輕輕打起鼾來。
少年只得用雙臂挪動著那死肉般的廢棄身子,一邊挪,一邊想象著孔乙己爬到酒店時的場景,身子抽搐著,毫無知覺的腿也因那地面的冰涼而微微痙攣著。爬到床頭時,用僅剩下的最后一股力量,抓起桌上橙子,砸向那個護工的鼻子,護工被砸醒,少年不卑不亢地說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p>
護工只得一使勁,將高大的少年提到床上,少年沒好氣地說:“我臟了?!?/p>
護工便打來一盆開水,少年即便感覺不到,也在滾燙的開水中一激靈,第二天白天,母親看到他下身燙出的泡,躲著他偷偷掉了一上午的眼淚。
凌歡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葛薇爬起來的時候,只聽他努力壓抑著自己難以言傳的傷感和恐懼,細細低喚:“葛薇?!?/p>
“薇……”
葛薇急忙去開燈,卻見凌歡刷地用手臂擋住臉,煞白的唇依舊在發(fā)抖。
“不要開燈!”凌歡好聽的冰玉似的聲音不再,變得沙啞、艱澀,聽得葛薇心疼得走近這個從來都未如此軟弱的男人,拖過椅子,溫柔地坐在床頭。銀色的月光下,葛薇端詳著那仿佛蒙了繚繞紗霧的男人,銀色的月光下,凌歡打量著床頭的女子依稀可見的精致五官和凸凹有致的綿軟身軀,努力忍住自己一把將她抱在懷里的沖動。
手,卻是禁不住抓住了那溫熱并不纖細的手。
葛薇以為他是害怕一輩子殘了而恐慌,便由他抓著,將另一只手搭在他比自己大了許多的手上。
葛薇聽得到那突突突突如同士兵突擊般的心跳。
另一只冰涼的大手忽然抓住她的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胸前,就這樣,葛薇被動地擁住了那汗淋淋的身軀。
心,貼著心的位置,狂跳的那一顆心,逐漸平和下來。
心,依舊貼著心的位置。
平和的兩顆心,跳動的速度逐漸一致。
嗖地,葛薇突然意識到什么,直挺挺地脫離那逐漸溫暖過來的身軀。
凌歡亦沒有阻攔。
柔軟豐腴的另一顆心離開他的胸口時,他的心反而踏實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