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說,我也清楚:你對東寶的摩斯拉怪獸電影沒有任何興趣。”(說話時的表情,顯得頗具挫敗感似的)“雖然你肯定知道哥斯拉,卻又不見得了解卡美拉——恐龍和噴火的巨龜,而后者是很多電視游戲中可愛怪獸的原型?!?/p>
“雖然沒有興趣吧,但‘摩斯拉(Mothra)’這個名詞的發(fā)音,聽起來卻和‘蛾子(Moth)’有些相似。因此,即使對你所說的、除哥斯拉外的另外兩種怪獸全無了解,也能夠通過推理和聯(lián)想估計到,你所說的,應(yīng)該是一種巨大的蝴蝶?!?/p>
“正是。你要注意,我為什么會提到‘摩斯拉’,而不直接去談?wù)摽兹竿惖?,孔雀蛺蝶正是怪獸摩斯拉的原型?!保酝nD)“有兩點最為關(guān)鍵。其一,恰恰是你從怪獸名字出發(fā),結(jié)合你所知的、與之齊名的怪獸特點給出的聯(lián)想——確實,‘蛾子’的發(fā)音和‘摩斯拉’相似,但其中另外一半?yún)s是‘母親(Mother)’。這個巨大化的想象,具有‘母性偉大’的象征意義。”
“或者你對蝴蝶的愛戀,本身具有一定程度的戀母情結(jié)。不過這也不算奇怪——因為即使一般的戀愛關(guān)系,也經(jīng)常會被如此解釋一番的。”
“其二,從小小蝴蝶進化為可以推倒東京鐵塔的溫和怪獸,它的體型增大了數(shù)萬倍,產(chǎn)生了各種不同的能力,但本質(zhì)上卻仍是一只孔雀蛺蝶。對于前世的蝴蝶和今世的她來說,這恰恰也是一種對應(yīng)關(guān)系:她的身體變大了很多,因為成為人類的緣故,擁有足夠的智商,可以說話、寫字、思考復(fù)雜的問題,甚至可以進入T大的法學(xué)院學(xué)習(xí)。這一切事實,意味著在輪回轉(zhuǎn)世過程之中,因為前后種族本身存在巨大差異的緣故,轉(zhuǎn)世者的行為模式將會發(fā)生巨大變化。與之相對的,一切行為的本質(zhì),卻無甚變化——這一點,可以從我們之前討論的諸多對應(yīng)之中,應(yīng)證出來?!保ㄒ娐牨姏]有想回應(yīng)什么的欲望,便接著說了下去)“雖然整個歐洲,孔雀蛺蝶四處都有分布繁衍,但在葡萄牙的港口城市,這種蝶類卻是十分少見的,顏色、樣子好看的就更罕有了。一則是溫度不太適宜,二則是天敵太多。說到天敵,倒也可以順帶解釋蝴蝶的樣子:不知道你是否了解這樣一種常識,即‘鮮艷動植物的外觀,是保護它們隱私和生命的偽裝用迷彩’?!保牨娭皇屈c了點頭,沒有說話。他于是也繼續(xù))“有時候,比如恫嚇,也是一種保護行為——虛張聲勢、裝神弄鬼,以此來嚇走天敵,保護自身的安全?!保戳艘谎壅谟眯穆犓v話的審訊者戴著的眼鏡)“孔雀蛺蝶,正是那些在翅膀上長出不具備窺視功能的巨大眼睛,配合前翅的形狀,給天敵們錯覺——當(dāng)然也給自己一種安慰、催眠——讓它們迷失在彩斑和脈相所組成的紋路之中,把它錯認(rèn)成是一只狐貍,或者角鸮,在大部分展翅拍動的時間里,不敢貿(mào)然靠近。然后,蝴蝶的復(fù)眼、觸角、口器,才可以盡到它們的功用,采集花蜜,維持身體的給養(yǎng)。”
“嗯,山雀啄食蝴蝶的場景,著實殘忍。你所說的那種,帶眼睛形狀斑紋的蝴蝶,年少的時候,我也常常見到?!保S口接話的樣子,果然,不像是審訊,倒像是在聊天了)“我不喜歡蝴蝶,它們的身體和翅膀,連接得太突兀,好像兩種動物?!?/p>
“你沒辦法不喜歡它?!保ㄕf話的聲音像在嘲笑)“你覺得不美的事物,別人倒可能為之著魔——就好比我,無論在哪一世輪回當(dāng)中,都會受她的迷惑一樣。否則,我為什么要做這許多事呢?已經(jīng)很累了,已經(jīng)很累了,按照那些傳說,就好比過奈何橋之前,不去喝上那一碗孟婆湯……”
“承載無窮輪回的記憶,就和永生的負(fù)累一樣,肯定不是容易的事情?!?/p>
“現(xiàn)在說的是‘蝴蝶’這一靈魂載體上、最為重要特征的對應(yīng)?!保ú⒉焕頃徲嵳叩陌参浚熬拖裎覀儸F(xiàn)在正說著的——蝴蝶美麗與否,這是件很主觀的事情。好比我說‘你很美麗’,而你自己卻說‘我很丑陋’一般。”(看著記錄人員說)“但是,對于孔雀蛺蝶而言,從我們現(xiàn)世作為人類的觀察角度來看,有一處特征卻是一目了然,那就是——它翅膀上的眼狀斑紋?!保酝nD)“據(jù)說有來自北歐的學(xué)者對些‘眼睛’的功用進行了調(diào)查,肯定了它們的偽裝作用。不管怎樣,在蝴蝶的那一世輪回當(dāng)中,這些‘眼睛’的存在——就如黑豬的肥胖,葡萄牙球員的平庸一般——是可以從表象之中抽離,作為靈魂的一部分來看待的普遍特征:因此今世,皮膚黝黑的卷發(fā)胖子會和不起眼的小個子吊死在一起,恰如我所保護起來的那個姑娘——她戴了黑框的眼鏡?!?/p>
“而你——作為上世的玄鼠——你穿了一身的黑色!”(條件反射似的扶了一下眼鏡)“黑豬那一條輪回路線,是將體型抽象成了主要特征;葡萄牙人的路線,則是以‘平凡不起眼’為標(biāo)志;蝴蝶方向需要強調(diào)關(guān)于‘眼睛’的偽裝;你自己,則是努力在維護顏色上的統(tǒng)一。”
“喂,你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嗎?”(顯得情緒激動)“既然如此在意對稱性,那么大的漏洞,你居然視而不見?選擇性忽視、蔑視、逃避……”(互相對視著,大約半分鐘的時間里,誰也沒有說話)“很好,很好。你知道,我們是怎么活下來的——我把蝴蝶請入到我的宅邸,而我的宅邸恰恰位于葡萄牙人和黑豬的小屋之中。之前已經(jīng)說過,我把他們精心準(zhǔn)備的尸體焚燒裝置毀掉了,在這幾近封死的陰暗房間里,四處都是凝固了的血塊和碎肉。我該怎么辦?你想想看,我會怎么做?”
“你……”(臉上浮現(xiàn)出驚恐的樣子來)“你吃掉了他們的尸體,你這只老鼠,化身成了食尸鬼——就跟那些阿拉伯傳說中提到的一樣!”
“沒錯。有意思的是,食尸鬼差不多都是食腐的?!保冻鲆粋€相當(dāng)難看的微笑)“它們的原型是鬣狗——你可以去想象,很少有食尸者會去吃活物,這個現(xiàn)象中間,大概也有些道德方面的因素在。一般都是等待——你肯定見過那張極其有名的攝影作品,1994年的蘇丹,凱文·卡特所拍的禿鷲,正在等待一個女孩死去,好供它食用。它不用利爪殺她,只是耐心等待著死亡的到來?!?/p>
“他后來自殺了——迫于照片和生活的壓力,那個南非人,為了遠離世界,選擇了利用汽車尾氣自殺的方式。不過,這件事并不奇怪,他原本就自殺過多次:在曾經(jīng)嚴(yán)重種族隔離的國度,任何異見者都會有輕生念頭——不是個體有病,就是社會有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