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把注意力集中到腳下,試圖以最快的速度下到前 一段向左驟轉(zhuǎn)的石階上。當然,這也是為了盡量不讓自己對 右手握著的懷紙?zhí)谝???墒沁@段石階 兩側(cè)有荒草重重 圍困,即使在大白天也晦暗不堪,而在九供山方向太陽正待 西沉的現(xiàn)在,更是幽暗如直插地底的荒野隧道。走著走著, 才剛向左急轉(zhuǎn)過的石階立刻又呈現(xiàn)出了相反方向的弧度,再 沒有比這更艱險的道路了。任憑心中怎樣火急火燎,實際上 我不過是像蝸牛爬行般地在前進著吧。再者,我跟普通人相 比,在行走方面還是稍有障礙的。于此情此境更是舉步維艱。 我只覺得自己不停地走著,一級又一級,石階卻永無止境地 延伸著。我被囚困在無盡的彷徨焦躁之中,淚水不覺已涌上 眼眶。幸而在雙眼開始水汽氤氳的時候,我走到了石階盡頭。 謝天謝地!
沿著微微蛇形的叢雜小道走了沒一會兒,眼前忽地豁然 開朗。我望著自左手邊西南面向右手邊北面不息流淌著的緋 還川,來到了河灘上。大祓邪臺位于小道正面。在其左側(cè)的 河面上,架著一座朱漆欄桿的古橋。它叫做“常世橋”,只要 過了那橋便能到達九供山的進山口了。
只不過,別說是過橋了,就連敢于接近河灘的人也屈指可數(shù)。村里盡管人口眾多,這個地方卻是人人避諱。因為他們 相信,難以計數(shù)的被驅(qū)趕祓除了的附體之物,就在這一帶徘 徊游蕩著。明知道那些東西已被移入依代,隨緋還川流出村外, 卻又似乎決計不肯相信它們真的是被驅(qū)除了。而我也慚愧地 意識到,就連自己竟也不敢底氣十足地反駁這種想法 不 過話說回來,我認為即便這里不是什么放逐附體之物的場所, 村民們也絕不會靠近這里,因為九供山這座神山本身就是他 們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這么說來,就連我至今也僅有過一次渡橋的經(jīng)歷。那是 在我九歲那年舊歷的春天,距離現(xiàn)在大約是七年再稍往前一 些的光景吧
細節(jié)我已記不太清了,唯有殘雪覆蓋的山景,神山入口 處豎著的兩根怪柱子和柱子前面供奉著的兩尊喀喀悉大人還 存留在我的記憶中?;蛟S是當時我還太小的緣故,只覺得喀 喀悉大人是如此巨大、如此可怖。
“跟你們一樣呢。天意可敬啊?!?/p>
還記得祖母婆婆直直看著姐姐小霧和我,這樣喃喃道。 她的意思是,那兩尊外形如出一轍的喀喀悉大人,就像我們 這對樣貌酷似的孿生姐妹一樣吧。還是說,她的話里還蘊涵 著全然不同的另一番意味再后來,印象中我似乎還見到了更加可怖的東西 是 神山深處供奉著的喀喀悉大人吧,具體情節(jié)卻怎么也想不起 來了。我不知道是否因為那個存在過于令我懼怕,以致自己也無意識地排斥著喚醒記憶的努力。只是在我腦海中的某處, 確乎有個微弱的聲音在說著“還是不要驚動記憶為好”。所以 我也樂得順其自然,絲毫未就回憶付諸努力。我唯一肯定的 便是,進入九供山后,我在那里確實看見了什么。
從神山回來,我們經(jīng)受了谺呀治家女孩年滿九歲時的傳 統(tǒng)儀式 九供儀禮。這個儀式至關重要,尤其是當女孩為 一對孿生姐妹的時候。因為儀式將會決定姐妹之中由誰擔任 巫女,由誰擔任憑座。神奇的是,谺呀治家竟是一個代代都 有孿生姐妹出生的家族。我的母親就是雙胞胎。據(jù)說祖母婆婆、 曾祖母婆婆也都有雙胞胎姐妹。所以理論上講,這個家族從 來都是巫女與憑座兼?zhèn)涞摹?/p>
話雖如此,也不能全不考慮某一世代沒能產(chǎn)下孿生姐妹 的可能,況且女孩沒能養(yǎng)大就已夭折的事也曾有發(fā)生。遇到 這種情況,就只能由唯一的女孩來兼任巫女和憑座的職責了。 或許該說是萬幸吧,似乎至今沒有出現(xiàn)過哪一代里沒有女孩的 情況。就連像祖母婆婆這樣 因故無人分擔職責,繼而僅 憑一己之力肩挑雙份重任的狀況,也不過是隔了好幾代才發(fā) 生了一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