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偵五處在恒遠市中心,列寧廣場的西側(cè)小街上的一幢俄式老建筑里。據(jù)說,過去這里是一個銀行家的宅邸,他的銀行就在廣場的環(huán)島上,現(xiàn)在是中國銀行。小樓紅磚墻體,樸實端莊;門窗的水泥邊框,舊了,看起來仍有奢華之感,讓人不禁感慨當年水泥的質(zhì)量。樓門上沒有任何牌匾,門前停了很多 O牌車,幾個腳步匆忙、走路肩膀橫晃的男人,從樓里出來,經(jīng)過我時,毫無表示、毫無表情,好像我應該立刻原地做感恩禱告,感謝上帝,他們沒把我當做犯罪嫌疑人抓起來。他們鉆到最近的一輛黑色皇冠里,立刻開走。在汽車的尾氣里,我好像聞到了未來這份工作的前景。
當我和老梁握手時,一縷不合時宜的思緒飄出來:齊安筆記中描寫當時現(xiàn)場時,居然有閑心,順便寫了現(xiàn)場周邊的景象。也許她喜歡公園里的所有景象。
“你能來,太好了?!崩狭旱谋砬檎f的是,你能來,好。缺的那個“太”,他用手勁兒補上了,我收回手時,不得不下意識地看一眼,我的右手是否完好。
“謝謝。我的情況,估計齊安都跟你說了。”我考慮了是否用“您”稱呼老梁,最后直感讓我選了正確的稱謂 ——你。我擅自坐到辦公室里唯一的破沙發(fā)上,彈簧立刻像小炮一樣頂住我的屁股。也許,每天都有壯實的偵察員們,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摔到這個沙發(fā)上,借此發(fā)泄對領(lǐng)導或者對罪犯的不滿。
“這沙發(fā)特結(jié)實吧?”我抱拳胸前做了一個隱蔽的拳擊防御動作,老梁笑笑,坐到我旁邊。
“對,坐著有點兒不舒服。不過,坐著舒服的沙發(fā),幾天就得讓這幫小子坐壞?!崩狭洪L得有點兒像日本演員高倉健,只是稍矮些,一米七四左右;稍年輕些,大約五十出頭。老梁要是戴眼鏡,可以被誤認為健壯的知識分子。他穿了一件寬松的警褲,上衣是銀灰色的圓領(lǐng)長袖 Polo衫,胸前畫了兩道白色的水波浪。我猜不出它的牌子,但老梁的風度不用猜,男人女人都看得到。他屬于那種嘴上不說,心里有數(shù)的人,不一定博學,但對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有尊重也有興趣,他和齊安應該有非常默契的工作關(guān)系。
“你對齊安一定很了解?”
“算不上了解,她五年前從法醫(yī)那邊調(diào)過來的。她很愛鉆研,什么都知道,興趣廣泛,這對破案很有幫助?!闭f著,他把一直拿在手里的案件資料交給我。
“我還沒見過她?!?/p>
“人很好?!崩狭涸跒槲颐枋鳊R安長相前,進來一個高大的小伙子,二十八九歲,一米八九左右,像退役的籃球運動員。跟我想的一樣,老梁介紹說,他就是大侃。大侃向我點點頭,和老梁到一邊說話。我借機打量辦公室。
除了個別辦公桌上的電腦,可以說這是一個八十年代的老辦公室。類似的辦公室如今已不多見,和我小時候見過的我爸的辦公室差不多。老式三屜辦公桌和鐵卷柜……我爸已經(jīng)退休二十多年了。門口橫著放的辦公桌后坐著一個年輕女孩兒,一邊嚼口香糖,一邊敲電腦,為辦公室增添了現(xiàn)代氣息。剛才她把老梁的座位指給我看時,也充分體現(xiàn)了某些八零后的風度:冷漠面對所有問候、感謝的禮貌用語,同樣冷漠地告訴你,你想知道碰巧他也知道的事情。
老梁和大侃再次走近我之前,我已經(jīng)無意間聽到幾句大侃說的話。
“我靠,那誰能知道???!”
“關(guān)鍵他沒來啊,我靠,那太難了?!?
……
老梁再次把大侃推近我的目的是,讓我有事隨時找大侃。我對此的理解是:大侃將是我和老梁之間的聯(lián)系人,這樣我就不用經(jīng)常打擾老梁。我對大侃微笑,算是我對他口頭語的贊賞。老梁說,大侃是個好同志,無論做事還是破案,總能愚蠢地發(fā)現(xiàn)捷徑。毛病是口頭語不太雅觀。
“我也有口頭語?!蔽艺f。他們都流露出期待的目光。
“算了。”他們在我的口頭語中愣怔了一下,接下來的微笑十分勉強。大侃遵照老梁的囑咐,把我領(lǐng)到一間類似資料室的地方,讓我一個人在那里待了將近四個小時,看了所有他們希望我看的滕風案件的資料,然后,他們還讓我?guī)狭硗獾囊欢寻讣涗涬x開。跟我告別時,我覺得,他們都松了一口氣,不相信我因此就能破了這個案子,也不希望短時間內(nèi)再見到我。
其實,我從沒有說口頭禪的習慣。這年頭,讓自己讓別人放松的辦法多的是,假話便是其中一種。
我下一次去找他們的間隔,比他們期望的長很多,他們格外的熱情,我認為是對我較少打擾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