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曾經(jīng)說的做的看的,無論怎樣的透心徹骨無法忘卻,都是做不得準的吧。就像十六歲嫁與沈沉珂,如今早已恩斷義絕、親近不得半分了。
錦娘看牢對面站的那個人,依舊清雋爾雅,眉眼深刻,套一身精致的長衫,奈何,隔了十萬丈的距離了,遠得再也沒有辦法觸摸了。沉珂啊,遙遠得,再也沒有辦法觸摸了。
她下意識地想要再朝前走一步,身邊的小兒子拉著她的手搖了搖,低頭看過去,瞧見他一張臉像極了沈沉珂。她淡淡地嘆口氣,把一抹春塵暖了風骨。到底曾經(jīng)夫妻一場,就算是真的恩斷義絕,因為他的委曲求全造就她的情何以堪,但是想當年豆蔻年華、風華正茂那會兒,也曾經(jīng)是真的用過心的。
這一路走過來,沈沉珂也好,南宮瑾也好,更或者站在背后一張笑臉看著她的七王爺也好,全部都過于美好,以至于襯得她無比福薄,命比紙賤。
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的事情,全部都沒有言語地擠過來,她就記起最初的那年春花灼灼,楊柳依依,她懷著八個月的身孕坐在沉珂身邊從洛陽趕赴京城玉佛寺上香去。
倘若沒有后面的淚斷肝腸,沒有后來的浮生齟齬,大概同他做一對恩愛夫妻也算是一種最大的成全吧。然而這便是路過了,路過了那沈沉珂,就像路過一叢荊棘一樣。
她又看站在對面的沈沉珂一眼,終于那一步?jīng)]有踏出去,然后,決絕轉(zhuǎn)過身去再也不要看他了。身后,是默默而笑的七王爺,一身寬大的暖黃色袍子繡著大朵大朵的鳶尾,花團錦簇之下越發(fā)顯得他瘦弱單薄,眉眼里的青氣越發(fā)深刻,發(fā)漸漸染了白霜,一臉的笑意卻怎么都沒卸掉。
他說:“現(xiàn)在笑,等到哪一天再也沒有力氣微笑了,會很悲傷的。我若有力氣大笑便大笑,等到再也笑不動了,還能微笑就是福分?!?/p>
她牽著稚子一步一步地朝他走過去,才走一步就想起南宮瑾曾懶懶地對她說:“錦娘啊,那邊梅花開了一叢呢?!?/p>
而如今,那個白衣折扇的精致公子卻再也飛不起來了。錦娘扯扯嘴角,終于沒有辦法彎曲成微笑的模樣。
他還說:“溫錦娘,我要娶你為妻,成為我南宮瑾的妻子,再也不會有人棄你于不顧,等到月沉千山,我們沉浮江湖再也不要過問這些繁雜的世事?!?/p>
那時候,其實想來她是愿意的吧,同他入江湖同他游弋天地,朗朗乾坤,鳳凰于飛。
南宮瑾啊,錦娘眼底濕潤,總是一派懶懶的模樣,不分春夏秋冬地拿著一把扇子,眉眼漂亮得像一幅畫,只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幅水墨暈染開來的畫卷,總是和那七王爺一樣掛著笑。而今想來就連那笑都染滿了憂傷,明明都是明媚的晃眼的人物,都要這樣叫人不經(jīng)意地就揪緊了心腸。
極其徒然地,一大顆淚珠子從眼底滾落,她卻終于笑了,淚眼朦朧之間看見七王爺漸漸模糊的笑臉,點點白色光暈消散的時候,終于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她開口,聲音清澈一如深潭泉水入澗,她說:“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七王爺?!?/p>
我答應你,只要,你放了他。
七王爺聲音里面蘊含著淡淡的笑意:“答應我嗎,答應嫁給我可是不許反悔的啊?!?/p>
錦娘抬手,素白的袖子抹過臉去,看著那人堅定地說:“不會反悔。”
怎么會反悔呢?南宮瑾是自由自在的飛鳥,倘若身陷牢籠再也沒有辦法翱翔天際,該有多么的寂寞呢。
那么,只要能救他,嫁給他又何妨呢?用她的自由,換得他自由,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