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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殘夢了無痕(1)

錦娘 作者:伶九


穿過泥濘的小道,霧氣越發(fā)地濃烈了。錦娘行走在大霧里,渾身像是濕透了一般。

她困惑,并不曉得這是哪里,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前走。地上好像很濕,不當心就會摔倒。她小心翼翼地行走,卻總覺得腳下很滑很軟,還有什么東西撫摸著她的臉和發(fā)。四周,依舊霧蒙蒙的。

這樣走了很遠一段路,依稀看得見前面有個亭子,很眼熟,就是不曉得在哪里見過。錦娘伸手摸了自己的臉一把,卻摸得一手的虛汗。

前面漸漸有亮光了,那亭子漸漸清晰起來,架在小湖心上。錦娘瞇起眼睛細細看,恍惚之間瞧見亭子里面的石桌上堆著許多的枯葉。

錦娘伸手去抓,這才發(fā)現(xiàn)亭子高高在上,而她,赤腳行走在潮濕幽冷的河床上。水中景致模糊,有彩色的錦鯉在她身邊游來游去。錦娘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妥,伸手搭上冰冷的巖石就朝上爬。湖水蜿蜒了一地,錦娘終于站在亭子中間。她伸出手攀上石桌的邊角,站起來,只覺得雙腿很重,像是灌了鉛一樣,舉步維艱。

她努力伸出手去掃開桌上的落葉,被壓在殘葉下面的東西瞬間暴露在昏暗的天光里。錦娘抬眼看過去,面上煞白,徒然一聲大叫,便驚醒了。

原來是個夢。

錦娘坐起來,渾身已經(jīng)被冷汗?jié)裢噶?,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身邊,玉玨睡得很香。錦娘伸手掠了掠黏在臉上的碎發(fā),摸了摸臉頰。

剛剛的夢,夢里并無什么害怕的情緒,但是現(xiàn)在去回想,竟然覺得一陣陣的涼。

錦娘只覺得口干舌燥,便掀了被子下床。外面月色很好,正是大半夜,如雪的月色灑在地上,白晃晃的。

錦娘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冰涼冰涼,便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zhàn)。

錦娘就著月色往床上走,恰在這時敲門聲響起。錦娘渾身一震,這大晚上的,是誰?

于是,錦娘沉聲問:“誰?!?/p>

屋外人輕笑一聲,聽聲音是個女子。錦娘咽了咽口水,慢慢朝門口走去。頓了頓,她的手搭上門閂,咬了一下唇,終究還是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的確是個女子,一身黑色的大麾連著帽子戴在頭上。錦娘一愣,眼前的這個女子,不正是雙兒的娘親這范府的大少奶奶么?

錦娘張了張嘴,慢慢道:“少奶奶,這么晚,可是有什么事情?!?/p>

少奶奶冷笑一聲,徑自走進屋子里來,反手關(guān)了門走到桌邊坐下。屋內(nèi)未點蠟燭,只有月亮照進來。這冬夜,越發(fā)地冷了。

夜風吹進來,錦娘猛然感到一陣冷,身上的衣裳之前被汗幾乎濕透,此時風灌進去,涼得透心似的?!吧倌棠?,是為了白日錦娘誤入書房的事情么?大少爺已經(jīng)吩咐錦娘明日領(lǐng)了工錢就離開范府?!?/p>

少奶奶眼神閃爍,月色下如一湖水潺潺流動,“不錯,我是為了白日你去書房的事情來找你的。不過,我不想知道你什么時候走,我只想知道,你在書房看到些什么?!?/p>

錦娘微愣,“此話怎講?”

少奶奶站起身走到窗戶邊上,“你以為不上鎖的書房就你一個人進去過么?但是大少爺獨獨趕你走,必定是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那么,你在書房到底看到了什么?”

錦娘咬了咬唇,反問道:“我若說我什么都沒有看到,你信嗎?”

少奶奶沒有回頭,“你說呢?大少爺寶貝這孩子寶貝得緊,雙兒很喜歡你想必你清楚,大少爺自然也清楚。但,他不顧及雙兒趕你走,你說我會相信你什么都沒有看到么?”

錦娘沉吟一瞬,悠悠道來,“我進去過。書房里面有一道門?!?/p>

少奶奶轉(zhuǎn)身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而你,進去過那道門?!?/p>

她用的肯定句,堪稱肯定無比。

錦娘也不否認,“對,我進去過。里面不過是個荒廢的小院子,水里有幾條錦鯉,水面上有個亭子?!?/p>

少奶奶接話,“亭子里是不是有一方石桌,我問你,你可看清石桌上放著一張畫?我再問你,那畫上畫的是誰?”

錦娘心底一動,聽少奶奶的口氣,似乎并不曾進去過,那么,雙兒曾經(jīng)和誰在一起,同大少爺在那亭子里作畫的呢?

錦娘無意識地打顫,“畫上都是枯枝殘葉,我并未看清,并且那畫已經(jīng)被大少爺撕碎丟到水里去了?!?/p>

少奶奶沉默了。錦娘沒有說話,屋內(nèi)很安靜,這時候玉玨在夢中囈語,卻聽不清到底講了什么話。

倒是這一聲囈語叫大少奶奶回神,她站起身就朝外走,走到門邊留下這句話:“明日小姐大婚,你去賬房領(lǐng)五十兩銀子就趕緊走吧?!?/p>

錦娘福了福身子,“錦娘知道了,謝謝大少爺大少奶奶賞賜?!?/p>

關(guān)好門,錦娘轉(zhuǎn)身的那一瞬,一道靈光閃過腦際。

夢里,她有看清那畫上畫的是誰,正因為看清了才一下驚醒。

剛剛那張畫上,女子身段婀娜,紙上有斑駁的血跡,但是仍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畫上女子的臉,眉宇骨骼分明熟悉無比……那張臉,是她的臉。

大少奶奶出了錦娘的舍門,微微一愣神,便有意無意地朝稍遠處的梅花樹看去。月色灼灼而下,穿過冰筱的梅花,點點斑駁,那里什么都沒有。她又回過頭去,伸手拉了拉帽子,然后從容淡定地離開了。

只是她精致的唇線上,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她走后不久,從那繁盛的梅花樹后面,露出一角白色的錦袍邊角,有著素雅的黑色蓮花邊,黑色白色合在一起,并不覺得突兀。

慢慢地,那角袍子猛然一漾,月光似乎晃動一瞬,一大片白色錦袍就露了出來。不多時,一個人手扶樹,頭上沾著幾星梅花雪,一雙琉璃眼微微帶著笑意。迎著月色,可以看得到他修長的眉毛,稍稍吊起的眼角,筆挺的鼻梁上搭著一把白色折扇,扇子上大大繪著南山對酌圖。執(zhí)扇的手分外修長,白皙得很,袖口簌簌沿著手腕落下去好大一截。寬寬的肩膀,頎長的身架子上套一身絹白色錦袍,腰間束著寬寬的黑帶,銀線繡出卷浪尾的圖案。

忽而他整個人微微一震,迅速轉(zhuǎn)過頭去,因為速度非???,披在肩上的發(fā)甩出去,寬大的袖擺揚起。他瞬間躍上樹梢,腳尖點過梅樹上一點,樹都沒有動,只是落下一朵白梅而已。他扇子一合,背著月色朝遠處的屋頂掠去,看得仔細一點會看到,在他前面將近五十丈開外,有一道黑影沒入夜色。月色很亮,長長地拖了好長的陰影。

這婚禮前的一夜,大抵注定是個不平靜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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