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花立定身形,疑惑中瞪著這人,看他行為態(tài)度,多半是友非敵,也就放下一些擔心。
那少年見她凝視自己,輕輕抿住雙唇,轉(zhuǎn)頭環(huán)顧一周后穩(wěn)住聲音吩咐:“全都出去,把人也帶出去,別為難他們。”
最先進來的長須長者卻沒有即刻離開,反倒走近少年身旁,少年側(cè)頭低聲道:“鄭伯,你們先到外面去吧,過會兒我跟你說。”
陶花本來指望這少年開口說話后,從他聲音中聽出端倪,可是聽了他聲音后卻更覺陌生了,連先前那一點點熟悉感都失去。
老者似有憂慮模樣,低聲勸道:“這女賊驍勇異常,王爺還是小心為上。”
少年哈哈一笑,“這是我從前跟你提過的陶姑姑,我說呢,哪里又跑出來一個百步穿楊的女子。姑姑再兇,也不會殺我,她要真想殺啊——”他抬頭看陶花一眼,眼神中的笑意一閃而過,“那就殺吧,我認了。”
這一聲“陶姑姑”,頓時讓陶花醍醐灌頂,她再次細看這少年眉目,不是小滿又還是誰!
她一直以為他已經(jīng)不在人世,而他正是成長的年紀,體型外貌都變化很大,聲音更是粗壯了很多,根本就沒有想到會是他。陶花一時驚喜異常,抓住他的手臂細細上下打量。
小滿也是滿面歡笑,回握陶花手臂,仍覺不能表達,干脆一頭撲進她懷中磨蹭。這是他當年做過許多遍的動作,那時他是個瘦弱小孩,伏在少女懷中尚是小輩,如今他已長成壯碩少年,這一撲竟然就把陶花撲倒了。
陶花身上的繩子雖然卸下了,卻還在四周牽絆著,這一下?lián)涞蜎]能穩(wěn)住,狼狽萬分仰摔到地面,小滿倒在了她身上。
鄭伯在旁連呼“小心”,陶花因心中滿是喜悅,只覺滑稽好笑,并不覺疼痛,拍拍胸前人的額頭說:“快起來?!眳s覺到他身子一僵沒有動彈。
陶花大驚,以為他是摔傷了,頓時驚懼詢問:“你怎么了?哪里傷到了?快跟姑姑說?!蹦菚r一路奔逃,陶花最怕的無非就是這個小孩子受傷,哪怕不是與敵人作戰(zhàn),也怕馬行顛簸累傷了他。她仿佛又回到了當年,臉上全都是擔憂之色。
他手一撐地站起來,微微一笑,本來不想說話,看見陶花面色緊張,低聲答了句:“沒事。”
陶花皺眉,“怎么沒事?這么重跌到地上?!彼胍矝]想就伸手到他腰間揉撫。
他退了一步,臉色有微微尷尬。
她有些不明所以,鄭伯在旁圓場,“姑娘先起來,王爺大了……”
她似乎明白過來,立時大怒,“你你你,你還害羞呢!當年尿濕了褲子換上我的穿,怎么就不害羞!”
小滿苦笑,又有些臉紅,轉(zhuǎn)頭說:“鄭伯,你吩咐外面嚴防守衛(wèi),我要是不叫人,任何人不能靠近。我這姑姑一向口沒遮攔?!?/p>
鄭伯點頭,“我知道,她還想當我的小姑奶奶哩?!闭f著向門外走去傳令。
陶花已經(jīng)站了起來,“哼,王府規(guī)矩大,話都不許我說了!”一邊說一邊氣嘟嘟也要往外走。
在小滿面前,她向來不隱忍脾氣。就連在心愛的人面前,她也有不得不虛與委蛇的時候,可是在他面前,不必。他們見過彼此最狼狽的樣子,也有過最親密的依靠,萬里奔逃時常常十多天都不能洗漱,寒夜里只能裹著她的大紅襖緊擁而眠。那時候,只有這一個懷抱可以取暖,只能給予對方全部的信任,好在,他們都沒有辜負這份信任。
他們兩個,是生死考驗過的交情。
陶花“咚咚”故意跺著腳往門口走,小滿過去拉住她,“這就走啊?我欠你那么多東西,總得一樣樣還清吧。”
陶花揚了揚嘴角,頓住步子,“那是,你欠我一條命呢。”
鄭伯正走到門口,清咳一聲,顯然是覺得這話大逆不道。小滿也搖了搖頭。
陶花也覺這話過分了,好端端的咒他干什么,她以為他死了的時候還不是拼了命去尋仇,何況,他現(xiàn)在顯然身份不同以往了。她低下頭,“呃,是我說話造次了……”
小滿依舊微笑搖頭,打斷她,“我欠你的,不止是一條命呢?!?/p>
她笑了,又抬起頭來,仔細想了想,“嗯,還有一條褲子,幾兩銀子,一件背心……”
他一邊大笑著,看了看鄭伯已經(jīng)出去,一邊繞到她耳側(cè)來,悄聲說:“還有一個好夫婿。”她怔住,嘴巴張得老大。
“像你的瀾哥哥那么好的?!?/p>
她這才明白過來,收起大張的嘴巴,“那個……那個……”一下子有些羞澀。
小滿退后了一步,仰頭做沉思狀,“耶律瀾年紀太輕了,這個輩份好像不對。”
陶花沒聽懂,問了一句:“什么輩份?”
小滿搖頭晃腦,“剛剛有人說,要做鄭伯的姑奶奶,鄭伯是我的仲父,這輩份要是算起來,那你就是我的太姑奶奶……”
陶花大窘,撲上去打他,他一邊招架一邊威脅:“我這是報一箭之仇,你以后再敢提借褲子給我穿的事,我有的是你的短來揭呢!”
“喂,誰說是借啊,我那條大紅棉褲上面可還繡了花呢,也沒見你還給我。”
“你!”小滿咬了咬牙,捏尖了嗓子,“阿陶妹妹,我不要你做我的妹妹,我要你做……做……”
陶花撲上去狠狠按住他的嘴巴,“你再敢學(xué)瀾哥哥說話,我就告訴你媳婦兒你尿褲子的事兒!”
小滿卻是愣了一下,捉住她的手,“我還沒成親呢,我……我怎么會成親?我……我……”他瞪著她,眼神里有些著惱。
她毫無察覺,臉上帶著兇相畢露的得意,“那就等你成親了我再告訴!反正我是你姑姑,也就是她的姑姑,她總得來見我!”
他聽見這話卻似想起什么,抿了抿唇正色道:“其實,我也不比你小多少,你看我現(xiàn)在還比你高這么多,能不叫你姑姑了么?”
陶花看他神色鄭重,也就細細思量了一會兒,沉吟道:“是啊,你現(xiàn)在當了王爺,那你的姑姑該是公主了吧?我確實配不上……”
他連連搖手,“算了算了,還是先叫著吧,以后再說?!?/p>
“以后?以后你就不認我這門親了?”
“我認——,太姑奶奶,我就是做了皇帝,這一輩子,你也都是我的太太太長公主?!?/p>
她顯然沒有被這么尊貴“古老”的稱呼給唬住,“有什么了不起,算命先生說了……”
“是,算命先生說了,”他接過話來,“你將來是要亡命天下,命帶兇煞的?!?/p>
“胡說!”
“說錯了說錯了,算命先生說的是,母儀天下,命帶桃花。讓我來想想啊,父皇雖然已經(jīng)有幾百位美人服侍,多加一位也不是不可?!碧栈]想到他是皇子,愣了片刻,他接著說下去,“反正我欠你一個好夫婿,不如就把你送進宮去算了?!?/p>
陶花聽他說得有板有眼,立時羞怒,“我才不要嫁老頭!”
他笑了,湊到她面孔跟前,“那你嫁我?”
她不害羞了,一掌推開他,“我更不要嫁小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