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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節(jié):番外——杜若仙(1)

瀲滟江山 作者:楚妝


《番外——杜若仙》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運氣好的和運氣不好的。

我無疑是屬于第二種。

小的時候,我跟媽媽學(xué)跳舞,媽媽給我取名“若仙”,希望我“風(fēng)吹仙袂飄飄舉, 猶似霓裳羽衣舞”??墒?,就在媽媽覺得我可以出師,可以代替她出去掙錢來支撐起這個家的時候,有幾個醉酒的士兵闖進(jìn)我家里。他們叫著“杜舞娘、杜舞娘”,就抱住我媽媽,我知道媽媽不情愿,就上去打他們。然后他們看見了我,就朝我撲過來。

我媽媽一定是嚇傻了,抽出一人的佩刀跟他們拼命,最后卻被他們給殺死了。他們看見死了人,也就清醒了,不打算再留活口,一刀刺進(jìn)我左胸。我卻沒有死,迷迷糊糊覺到他們把我和媽媽拖到了亂葬崗,然后我就昏過去了。

我是在劇痛中醒來的,有人在我左胸的傷口里探探摸摸,而后又用針線縫上。我疼得想死掉,可是四肢都被固定,動都動不了。

后來知道,是師傅救了我。

本來被人救應(yīng)該是件運氣好的事情,可是被鬼救就不見得了。

我這個師傅每天都在半夜去亂葬崗,拖回來尸體把它們剖開,起初我被嚇得尖叫,后來也就見怪不怪了。做鬼么,當(dāng)然就要有鬼的樣子。

師傅他一直戴著面具,我也不知道他是個男鬼還是女鬼。他高興的時候也會跟我講講他的一些發(fā)現(xiàn),比如他說我是那種很少見的心臟長在右胸的人。他不高興的時候么,我就連吃的都沒有,只能去掏摸死人口袋,運氣好也能找到點兒吃的。不過,我說過了,我一直是運氣不好的那種。

運氣不好到什么程度呢?我雖然一直不怎么能吃得飽,卻偏偏越長越胖了,到最后甚至連行動都會受阻。師傅說是因為我受了那一次重傷,必須用藥養(yǎng)著的緣故。我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如果“美麗”這個詞還能用在我身上的話,就是給那幾個士兵看到的時刻。你看,我這運氣。

偶爾,我會見到有人找我的鬼師傅去治病,那些人都奇奇怪怪的。后來有一次師傅讓我出去買糧食,路過一個小村落時,我聽見一個婦女在哭喊,她哭的聲音讓我想起了媽媽,我就過去了。

她是在哭她的孩子,那個孩子脖頸中長了一個大包,郎中們?nèi)f必死無疑,那小孩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

這種大包我見過,師傅曾經(jīng)割過一個,那人現(xiàn)在活蹦亂跳的。所以我就過去,說我?guī)退麄冎?。他們都不信我,可是也沒別的辦法,還是讓我試了。

那個孩子活了過來,那家人給了我好多好多糧食,我背不動,他們就送了我一頭騾子幫著背。

再后來,我收到過無數(shù)金銀珠寶,寶馬良駒,卻只愛那一頭騾子,因為它的主人跟我媽媽有一樣的哭聲,所以我格外愛惜它。直到——

直到收到他送給我的戰(zhàn)馬。

我去給他治病,是因為師傅收到了一樣大禮,可是他自己卻不愿去,因為他說他不能為五斗米折腰,所以這個折腰的人只能是我。

如果為五斗米折腰的意思就是為他那樣的人治病,那好吧,老天爺,你行行好,讓我多折幾次吧。

可是沒有,我說過了,我從來都是運氣不好的那一種。

這一輩子,也就只見過一個他。

第一次見面,他昏在榻上,是個長得很俊的年輕人,如果還能睜開眼睛,應(yīng)該更好看些。我撥開他身后的傷口,圍觀的那些號稱是鐵血男兒的人,全都倒抽一口涼氣??墒俏覜]有,我見得多了,我只能說,算是觸目驚心,卻不值得讓我杜若仙動容。

我問起這傷口怎么來的,原來,他是為了報仇。是的,我也日日夜夜想著,如何找那幾個士兵尋仇,只可惜我不會武功,找到了也是去送死。

如果可以選擇,以受這樣重的傷為代價來報仇,我會不會做呢?

我不知道。而他做了,我就覺得他比我強(qiáng)。

我在施刀之前守了他兩日,想看看他能不能受得起我這一刀。

這兩日中,他床前一直有一個紅衣女子。英俊少年負(fù)傷,邊上有個女子守候,本來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是這個女子卻不停在換,只有衣服不換。我十分好奇,就問起她們來,她們就告訴了我,他的故事。

原來他舍得受這樣的傷,都不是為了給自己報仇。

那一刻我覺得,若是能拿一輩子的好運氣來換一個這樣待自己的人,也是值得的,雖然我一向沒什么好運氣。

我是手捏活跳的心臟都不會動容的杜若仙,看著他的傷口卻忽然心痛了。

因為心痛了,我格外小心,在施刀之前先讓他們?nèi)フ伊藗€死囚,試過一次之后才敢動手。

我知道很痛,把他綁了起來,可是他卻沒有掙扎,只是一邊狠狠捏著榻側(cè)的木頭,一邊握著那紅衣女子的手。

完刀之后,那榻側(cè)的木頭被他硬生生捏成了粉末,可是那紅衣女子的手卻還是嫩如柔荑。她看見那木頭時,嚇得臉都白了。那一刻我很瞧不起她。我想,如果是我,我一定不會害怕,他為了我連性命都不惜,又怎么會傷害我一分一毫呢?其實,如果真的是我,我根本就不會吝惜一只手,為了他,什么都是甘愿的。

有了這個念頭的時候,忽然覺得心里有些很奇妙的感覺。如果是我,如果是我?那該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了吧。

摘掉一只腎后,他的傷口就開始愈合見好了??墒强傆腥苏f,腎虛,男子將不能人事。我?guī)煾涤植皇菦]給人施過,早跟我說了這是無稽之談,他說一只腎足夠活了。

然而,我卻親眼看見他,面對著女人呆呆木木的。

我在給他檢查傷口的時候試過他,他很奇怪我竟然要檢查那些,他對我說,他不想,讓我不要試了。

我又去試那個被我割了一刀的死囚,他沒事,他生龍活虎地差點兒把我吃了。

于是我明白,他是真的不想。

按說,我作為神醫(yī)的任務(wù)到此已經(jīng)圓滿結(jié)束了??墒?,既然那些治不好病又總喜歡嚼舌根的老頭子們說是我治壞了他,那我就幫人幫到底吧。

好吧好吧,我才不在乎那些老頭子們怎么說,那是我的借口。

我只是想與他多待一刻。

我日夜服侍在他床前,每天看著他是我這一生所能想到的最大幸福了。

他總是悶悶不樂,我們試過無數(shù)美女名妓,最后他煩了,對我說:“不必再試了,這些人還沒有一個有你好看呢?!?/p>

我聽完這句話差點兒歡喜得暈倒。雖然,我知道,他并不是在稱贊我的容貌,他只是在說他不喜歡那些人而已,我知道自己長什么模樣。

我一定要治好他。

我知道他不是腎病,只是郁癥,于是配了一種即可以幫助愈合傷口,又可以緩解愁緒的浴湯,陪他泡浴。他早已經(jīng)不在我跟前害羞了,我有時會動手去挑逗他,他卻像跟我比賽一樣,就是不理會。

我都快要發(fā)瘋了!難道我竟治不好他了么?

為了搏他一笑,我甚至跳舞給他看。我知道,很多人看到我跳舞的樣子都會笑。

可是他沒有,他看得出神,然后說我跳舞的樣子很美。我以為他是在取笑我,可是不是,他很認(rèn)真。

于是我跟他說,我這醫(yī)舞雙絕的名頭,只是因為我的病人們尊重我而已,其實沒有人喜歡看我這胖姑娘跳舞。

他卻跟我說,舞技與琴技一樣,神韻為上,形態(tài)為次。如今的看客卻都是先看人、再看藝,這也是他為什么很少撫琴給人聽的原因。他說完就為我撫了一曲。

我很想跟他說,看他這樣的人撫琴,是很難不先看人再看藝的,除非那人真的是瞎子。

我出盡百寶,都沒能讓他一笑,很是傷心。

有一天,老天爺在打噴嚏的時候忘了我一瞬,于是我的壞運氣暫停了那么一刻。我們在外散步的時候聽到有人談?wù)摻衲甑奈淞执髸?,說起什么“塞北陶花箭,江南柳葉刀”,那兩人爭論著陶花箭能不能打得過柳葉刀。我看見他撇嘴一笑,說“陶花箭要是能打得過柳葉刀,我也就不用陪上半條命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的笑容,真是好看??墒俏疫€來不及欣賞,就知道自己必須抓住這個機(jī)會。我單刀直入問他,那件紅衣的主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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