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鄭玄以三亳阪尹,共為一事;云:湯舊都之民服文王者,分為三邑;其長居險(xiǎn),故言阪尹。蓋東成皋,南轘轅,西降谷也。江氏聲,《尚書集注音疏》說“降”是“函”之音轉(zhuǎn),降谷,就是函谷。
這所引諸說,《立政》和《帝嚳鰲沃序》的《正義》,都說是不能定其是非。咱們當(dāng)考核之初,有一件事,應(yīng)當(dāng)注意的,就是三亳是周初的事,不能和湯時(shí)的亳,并為一談。皇甫謐的錯(cuò)誤,就出在這里;他硬把周初的三亳,和商湯時(shí)候的亳,并為一談;就把蒙、轂熟區(qū)區(qū)地方,硬分做南北兩亳,去配偃師的西亳;這個(gè),清朝的王鳴盛氏駁得他最痛快,他說:《尚書后案》卷六。
蓋薄縣者,漢本屬山陽郡,后漢又分其地置蒙、轂熟二縣,與薄并改屬梁國;晉又改薄為亳,且改屬濟(jì)陰;故臣瓚所謂湯都在濟(jì)陰亳縣者,即其所謂在山陽薄縣者也;案《漢書·地理志》山陽郡薄縣下,“臣瓚日:湯所都”。其“湯居亳今濟(jì)陰亳縣是也”,見于河南郡偃師縣下。亦即司馬彪所謂在梁國薄縣;案《續(xù)漢書·郡國志》,薄縣下“湯所都”。杜預(yù)所謂在蒙縣北亳城者也;而亦即皇甫謐所分屬于蒙、轂熟者也;本一說也,孔穎達(dá)《書詩疏》,案《詩·商頌·玄鳥疏》。皆誤認(rèn)為異說,其謬已甚?!矢χk巧于立說,又以一薄分為南北二亳,且欲兼存偃師舊說,以合《立政》三亳之文;不知《立政》三亳,鄭解謂遷亳之民而分為三;亳本一耳,安得有三;皇甫謐之謬如此?!@個(gè)說法,精核極了;但是王鳴盛是一生“佞鄭”的,他就一口斷定亳在偃師,而于皇甫謐去葛太遠(yuǎn),不便代耕之說,卻只把“其說淺陋,更不足辨矣”九個(gè)字,輕輕撇過,這個(gè)卻也未足服人。皇甫謐的話,大概是信口開河,沒有一句可據(jù)的。但是這一駁,卻不能全說他無理。
我說古人的“城名”和“國名”,是分不開的;“國名”自然不能隨時(shí)變換,所以新遷了一個(gè)都城,大概就把舊都城的名字,做他的名字。譬如晉國的新絳故絳。
商朝是隨便搬到什么地方,都城都喚做亳的;所以“所謂毫的地方”,實(shí)在很多;但是當(dāng)成湯時(shí),考核得出來的,卻也剛剛有三處:
(一)是如今陜西的商縣。這個(gè)是魏氏源《書古微》上說的。《湯誓序發(fā)微》。他所舉最強(qiáng)的理由是(1)《書序》“湯始都亳,從先王居”,先王就是契;《周語》:“玄王勤商,十四世而興。”韋昭注:“玄王,契也?!睋?jù)《史記》世系看起來,契到湯,恰好十四世。又《商頒毛傳》,也說玄王是契?!秱慰讉鳌氛f先王是帝嚳,實(shí)在大錯(cuò)了的。契封于商?!稌蹏挎诵蚴琛罚骸班嵭疲浩醣痉馍虈谔A之陽?!?2)《詩·商頌》疏引《雒子命》《書緯》“天乙在毫,東觀于洛”?!端囄念惥邸芬渡袝泻颉罚疤煲以谫?,諸鄰國襁負(fù)歸德;東觀于洛,降三分沉壁”。毫一定在洛之西,才可說東觀。(3)《史記·六國表序》:“或日:東方物所始生,西方物之成孰;夫作事者必于東南,收功實(shí)者常于西北;故禹興于西羌;湯起于亳;周之王也,以豐鎬伐殷;秦之帝,用雍州興;漢之興,自蜀漢?!笨此B類并舉的,就可以知道亳一定在雍州境內(nèi)。
(二)就是偃師,這個(gè),班固、《漢書·地理志》,河南郡偃師縣,“有尸鄉(xiāng),湯所都?!眲⒄选独m(xù)漢書·郡國志》,河南郡偃師縣注引《皇覽》,“有湯亭,有湯祠?!庇帧笆l(xiāng),在縣西三十里?!闭f法,都和鄭玄相同。依我看起來,還有一條證據(jù):《孟子》:“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薄妒酚洝罚骸鞍⒑庥蓽鵁o由,乃為有莘氏媵臣。”有莘是周太姒的母家,在如今陜西邰陽縣?!秴问洗呵铩け疚镀罚骸坝袃?yōu)氏得嬰兒于空桑,后居伊水。命日伊尹?!币烈姕臅r(shí)候在有莘,后來居于伊水,就是湯始居商縣,后居偃師的旁證。
(三)就是漢朝的薄縣,后來又分置蒙、轂熟的,地當(dāng)今河南商邱、夏邑、永城三縣之境。這個(gè)班固于薄縣下,雖沒有說是湯所都;然而后文論宋地,說:“昔堯作游成陽,舜漁雷澤,湯止于毫;故其民猶有先王遺風(fēng):重厚,多君子;好稼穡,惡衣食,以致畜藏?!蓖貘Q盛硬說止字是“游息”;然而古人說“某某之遺風(fēng)”,都是指他久居之地,不是指他游息之地,《漢書·地理志》的本身,就處處是證據(jù)。不能女口此曲解;況且孟子的話,就是一個(gè)大證據(jù);豈能袒護(hù)著鄭康成,反疑心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