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還的希望支撐著小寶兒起身站立,我倆相互攙扶著邁上石階。石階踩上去感覺軟軟的,想必也是布滿了濕滑的苔蘚。以我倆現(xiàn)在的腳傷,如果直接上去,不被?下來幾個來回才怪。好在小寶兒的那把鑌鐵飯鏟還在。于是我走在前面,擔(dān)任了“逢山開道、遇水搭橋”的先鋒官。鏟子的鋼口不錯,石階上附著的苔蘚被我像烙餡餅一樣輕松鏟下,然后甩到下邊。我兩人就這樣一低一高地、步履蹣跚地登上石階。
走到十幾丈遠(yuǎn)時,身后的暗門轟然關(guān)閉,回音在狹窄的通道里聽得特別清楚。我心里一驚,暗叫不好,忙往回瞧。再看那暗門兒,已然關(guān)得嚴(yán)絲合縫。再想回去勢比登天。黑暗中,小寶兒被驚得緊緊抱住我,嚇得說不出話。我一邊驅(qū)散著心中的焦慮一邊還要安慰著他,使他不致崩潰。
沒了綠光的照射,通?徹底暗了下來,只有前面微弱的橘紅色光暈還在半死不活地指引著我們。我在黑暗中一只手拉著小寶兒,另一只手憑直覺給臺階上的“餡餅”翻身,再加上我剛復(fù)位的傷腿,那寸步難行的處境可想而知。短短的十幾丈距離我竟覺得走了半個多時辰。慢慢地,我們走近紅光,看清了它的原貌:原來紅光的出處是通道的轉(zhuǎn)角嵌在墻中一根形似蠟燭的東西。我心中納悶,這山洞至少也有一兩百年的歷史了,而且看樣子并不是常有人來,為何這根蠟燭能夠長明不熄呢?貼在蠟燭跟前,我仔細(xì)觀察了一番才發(fā)現(xiàn):原來石壁被摳了一個方形的大洞,長寬都有一尺半寸多,一團金?的東西就被嵌在里面,而蠟燭的燈芯兒就是從那團東西里伸出來的??礃幼舆@東西很耐燒,否則不能堅持這么長時間。
小時候我最愛去八大胡同附近廝混,一是因為那里離家比較近,只有七八里的路程;二是因為那里三教九流齊聚,說書賣藝的江湖人士奇多,正對我的嗜好。當(dāng)然,八大胡同最著名的,是附近數(shù)百家品相不等的青樓,但當(dāng)時我年歲太小,邪心雜念還沒發(fā)育完畢,所以煙花之地對我尚無多大魔力。
我最愛的,就是聽人說書和看人習(xí)武。在當(dāng)時,北京城里的“武圣人”,順源鏢局總鏢師王正誼,也就是大刀王五,就在半壁街居住。有他?附近威著,其余的吆場賣藝在我眼中早就淪為雜耍。所以我去八大胡同的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泡在茶館兒聽人說書。我所愛聽的類型有兩個:一類是武林軼事;另一類是今古傳奇。我不止一次聽人講過:在一些秘密通道和王公貴族的寢陵中經(jīng)常要使用一種長明燈,一經(jīng)點燃能夠千年不滅,而這奇燈的燃料,就是從人尸體中精煉出來的尸油。傳聞,尸油只能從人的下顎用邪火燒取,整整一個下顎也只能燒出半小盅來,眼前一尺半寸大小的方塊兒…… 至少要四五百人才能夠煉出。想著想著,我身上的冷汗不自覺地從后背和額頭冒出來。
轉(zhuǎn)過通道的轉(zhuǎn)角,前方仍有幾十丈的臺階要走。這時我猶豫了:取下這長明燈,無疑能夠給我和小寶兒的逃脫帶來巨大的幫助,但一想到這黃糊糊的東西來自幾百人的下顎,我肚里就翻騰難耐。拿,還是不拿,這是個問題。
正當(dāng)我低頭考慮是否拿著尸油蠟燭上路時,小寶兒在旁邊已然耐不住寂寞,也沒和我打聲招呼,直接就把那團黃糊糊的東西給取了出來??粗掷锬菆F金光燦燦的油脂,我肚里的那點兒小米和黃芽菜差點兒嘔了出來。旋即轉(zhuǎn)念一想:也好,既然小寶兒不知道,我也就不告訴他了。只是以后,我再也不吃他做的飯了。
小寶兒端著長明燈給我照亮,我繼續(xù)在他前面用飯鏟子掀苔蘚“烙餅”。一點點兒的,前路越來越短。在下一個拐角處,一扇半掩的石門出現(xiàn)在我倆眼前。說實話,我最畏懼這種半掩半開的門,因為我小時候聽的那些鬼怪故事里,半掩半開的門總愛鬧鬼。我覺得,這樣的門里面,總是藏著些不干凈的東西,而那東西,正透過門縫,在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朝我冷笑。
一想起這些瘆人的東西,我一時愣在門前,不知是推還是不推。小寶兒以為我“烙餅”烙得太累,已然沒有力氣,便要自告奮勇推門。我一擺手,示意他站在后面。一來他要推門那燈就要交給我,二來我的腳畢竟只有脫臼,比起他的骨折還是強出不少。我單腳著地,把住門邊,渾身一使勁兒,那門繞著中軸開始旋轉(zhuǎn)起來。
門內(nèi)有一個回廊,轉(zhuǎn)了半圈之后,一間富麗堂皇的正廳閃現(xiàn)在我倆面前。屋內(nèi)燈火輝煌,正廳的東、南、西、北、東北、西北、東南、西南八個角和中間的石桌上,各安放了許多比小寶兒手里還亮的長明燈。這些燈的外面都被金色的小簍所包,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我默查了一遍,每一堆都有五盞,共四十五盞。在這些明燈的照耀之下,大廳內(nèi)亮得連地上的繡花針都能看見。
在八處長明燈下,各有一扇高大寬敞的石門,通向八個方向。我在心里暗自嘀咕:“媽媽的,也不知老子撞到哪位天神的仙洞來了?!毙殐焊悄镜衲嗨芤话?,愣在那里不知所謂。我拍了他肩膀一下:“喂,寶兒,想什么呢?”小寶兒一驚,回頭和我說:“劉公子,我怎么越來越覺得這不是個好地方呢?”
“怎么不是個好地方?”我接道。
“我覺得,這里不像是活人待的地方?!?/p>
“你可別瞎說,人嚇人,嚇?biāo)廊??!蔽艺f道。
“劉公子,你看這兒有這么多門,我們走哪一個才能出去?”小寶兒問。
“總有一個會出去?!蔽一卮?。
我倆說了一通廢話之后,也都覺得無趣,便互相拽著袖子在大廳里打量四周。大廳里只有一張石桌,石桌上擺著一尊香爐,香爐內(nèi)空空如也。
“看來只能一個門一個門試了?!毙殐航K于說了句有內(nèi)涵的話。
“不錯?!蔽医恿艘粋€簡練的回答。
我倆走到最近的一扇門前,只見門上刻著一個不小的“東”字,但門所處的方位,卻是地理的西南,我一時無法參透其中的玄機。只能推門進去。